《医读》序
先正有言，不为良相，则为良医，此语讫未有得其解者。解之者曰：调元①赞化②，医与相事，同於③燮理同其事，故得同其职。说固然矣。要知燮理之源头从何处得来，葢④从读书得之，所云宰相必用读书人是也，则岂有宰相必用读书人，而医之侔於宰相者可以不读书其人乎？顾书未易读，而医氏之书尤未易读。《灵》《素》而下，何啻汗牛充栋，源头不清，径路不正，难乎其为读矣。难乎其为读，则自《灵》《素》而下无不难乎其为书矣。故书不怕其多，多而能读，只是从源头上读将去，从径路上读将去，使他人不清之书吾读之自清，他人不正之书吾读之自正，书又何怕其多，书又何必其多？书自多，而源头径路总无多，从此处清则无不清，从此处正则无不正。赵普以一部《论语》佐两朝太平，得此道也。相如是，医何必不如是？余今岁读书吴门，方有事於仲景之《伤寒论》而条辩①之，家阿咸②軰③间有从余遊④者，窍观余之丹黄甲乙⑤，茫然不知所指，意余箧中另有枕秘，急欲得余所手辑书而读之，以为入门式。余晓之曰：入门之式，无踰⑥於仲景《伤寒论》，葢千古来一部源头极清、径路极正之书，故遡⑦而尊之曰祖。汝軰方瞠乎其后，又安从得余所手辑书而读之，而又安取得余所手辑书而读之？适余几上有石山先生《医读》一帙，残蚀有间矣，余幸为之补葺其缺，芟订其讹，而蠹余瓿侧⑧之蹟⑨始成完本。其书大约滙⑩诸家所有而折衷之，网罗虽多，旨归颇一，自本草、脉诀以至病机，虽皆四言为句，缀以韵语，而辞义贯通，浃乎气脉，使人人可记可诵而可寻。曰典曰浅曰显，虽或失之恒，断不失之妄；虽或失之践，断不失之剽；虽或失之节而畧
，断不失之杂而芜。葢极力於源头径路上求其清、求其正，得为今书中入门式者。阿咸軰见而攫之，攫而读之，读而喜之，遂相与谋而付之梓。余闻而歎①曰：石山先生之书侈矣，当年若《本草会编》《伤寒选录》《推求师意》《医学原理》等编，无不朝脱藁②而夕锓成，於今求之，灭没者半，独此《医读》一书，余仅得诸残蚀之余，至今日始得托之梨枣之末，岂书之遇不遇亦有迟暮欤？语云看书一丈，不如读得一尺，读书一尺，不如熟得一寸。诚读此一寸者而熟之，於焉以医处郡邑，侔之有司，当不失为良有司；於焉以医处里党，侔之子弟，当不失为良子弟。医善是，是亦足矣，必欲调元赞化以燮理，侔乎良宰相，则非於仲景一寸书内讨出源头，打开径路，虽读尽《灵》《素》以下之书无补。今余所注仲景《伤寒论后条辩》业已垂成，倘得继石山先生书后再与梨枣，则仲景生自季汉以来，未必不重开一番生面，遇不遇又不必为书之迟蚤歎耳，是则余汲汲然所祷祀而祝者。
① 调元：双关语，既指调理元气，又指调和阴阳，行宰相事。
② 赞化：有助于教化。
③ 於：同“于”。
④ 葢：同“蓋”。
① 辩：通“辨”。
② 阿咸：三国魏阮籍侄阮咸，有才名，后人因此称侄为“阿咸”。
③ 軰：同“輩”。
④ 遊：同“游”。
⑤ 丹黄甲乙：点校文字，评定优劣。
⑥ 踰：同“逾”。
⑦ 遡：同“溯”。
⑧ 瓿侧：酱坛之侧。典出《汉书·扬雄传下》，比喻著作不受重视。
⑨ 蹟：同“迹”。
⑩ 滙：同“匯”。
畧：同“略”。
① 歎：同“嘆”。
② 藁：同“稾”。稾，同“稿”。
康熙己酉岁孟秋月新安程应旄郊倩甫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