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后的怀念](https://wfqqreader-1252317822.image.myqcloud.com/cover/855/26394855/b_26394855.jpg)
第52章 可怜的建生
冬生爹慌慌张张地停在自家院子里,他表情惶恐不安,浑身不寒而栗,但似乎看不出累,只是用手胡乱比划着。他此时的心情根本无法用语言来表达,抑或是他被什么东西吓得一时失了语。
冬生娘正在院子里晾衣服,看到自家男人匆匆跑进家里,一副魂不附体的模样,也不说话,只顾着在院子里瞎比划,就生气地说:“你见鬼了?大白天慌里慌张的瞎比划个什么?”
“俺,俺,俺真见鬼了,不,是比见鬼,还恐怖。”冬生爹连说带比划,那嘴结巴得像是里面塞着个茄子,吐不出也嚼不烂。
“俺说你个胆小鬼,也就是二两胆,难道天塌了不成?看把你吓得,还,还,还变成结巴了?”冬生娘一边骂着自家男人,一边晾着衣服。
冬生正在院子里玩耍,看到他爹惊慌失措的样子,也停了下来,蹲在地上瞪着两眼望着他爹,又听见他娘学他爹结巴,就咯咯地笑了起来。
“不,不是。”冬生爹觉得自己确实被吓得乱了方寸,再这样下去,自己肯定说不清楚。
冬生爹就深吸一口气,憋了几秒钟,再吐出来,吐出的气“呼呼”作响。一连做了几次深呼吸,才放松了神经,一颗吊着的心也沉了下来,如同一颗秤砣落在了地上,整个人变得镇定多了。
冬生爹对自家女人说:“俺刚刚看见建生他爹上吊了,就挂在他家堂屋屋梁上,那舌头——”他说着伸出自己的舌头,并用手比划着舌头的长度。
“真的?不会吧?这怎可能?”冬生娘也突然变了脸,她根本不相信建生他爹会上吊,但看到自家男人惊恐万状的表情,又不像是在撒谎。
这时她家的猪开始拱猪圈门,还不停的哼哼着,似乎是饿了在给主人要食吃。
冬生娘顿了一下,扭头瞅了一眼冬生说:“冬生,别玩了,赶紧给猪割草去。”
冬生应了一声,提起一把铲子,挽起一个竹篮就朝外走去,现在小麦刚埋没脚脖,麦地里的灰灰菜正是猪最爱吃的草。
“俺亲眼所见,还会有假。”看到冬生出了门,冬生爹对自家女人指天誓日地说。
若是在平时,冬生爹说这样的话时必定会拍着胸脯,字字铿锵有力,但此刻他的小心脏刚刚收到惊吓,不易拍打,只是挺直了胸脯。
“你说的要是真的,那还不赶紧叫人去?”冬生娘忐忑不安地说。
“叫人?唉!”冬生爹应了一声就朝自家堂屋里走去。
“大门在那边,你干嘛去啊?”冬生娘心急如焚地用手一指,怪自家男人吓昏了头。
冬生爹立马停住脚,也觉得自己被吓糊涂了,竟然失去了方向,忙转身向外走去。要不是他女人提醒,他还真差点忘了大事。
冬生爹快步跑到胡同里,站在自家门口朝着胡同口张望。胡同里没有人,他只看见曼宇爹站在大街上,像是和谁在拉呱。和曼宇爹拉呱的人被墙挡着,又看不到是谁,冬生爹就朝曼宇爹大喊。
曼宇爹听到喊声,就朝他这边看,由于距离太远,听不清冬生爹在说什么,只见他一直在朝自己招手,像是有什么急事要他赶紧过去。
曼宇爹朝着大街说了几句话,像是在和拉呱的人告别,然后就又向冬生爹这边走来。
曼宇爹来到冬生爹家门口,问他有什么事,咋就急成了猴子。
秋生爹说:“建生他爹死了,上吊了。”
曼宇爹一听顿感五雷轰顶,心里“咯噔”一声,忙问:“现在人呢?”
“还在他家堂屋屋梁上挂着呢。”冬生爹战战兢兢地说。
“你快去把二赢叫来。”曼宇爹说着就往建生家里走,他是村里有名的王大胆,不信神也不信鬼,更不怕死人,有时候村里谁家刚生下不久的小娃娃死了,都会请曼宇爹帮着扔到乱坟岗,而且还要在深更半夜去。
二赢的大名叫许光赢,在家排行老二,所以村里人都叫他二赢。二赢是村里的医生,以前在部队里学的医,退伍后就在家里开了诊所,他也不怕死人,所以曼宇爹才让建生爹去叫他。
一听说要去叫二赢,冬生爹“啊”了一声,他不知道二赢这时候会不会在家,二赢是经常外出行医的,就有点犹豫。
“你啊什么啊?他就在大街上,俺刚才还和他拉呱呢,你赶紧去。”曼宇爹又回过头对他说。
冬生爹“唉”了一声,匆匆朝大街跑去。
曼宇爹和二赢齐力将建生爹搬了下来,放到了床上。建生爹的尸体硬得像个木头,二赢说他死了大概有三天了。
冬生爹始终都没敢再踏进屋里半步,只是和村里其他人一起站在院子里看,只要不让他靠近尸体,什么忙他都愿意帮。
后来曼宇还问他爹说:“难道你一点都不害怕吗?听说吊死的人都是伸长着舌头的,还披头散发甚是吓人哩。”
曼宇爹说:“人死如灯灭,有什么好怕的,吊死的人舌头是伸着的,但绝不像冬生他爹说的那么长,建生他爹的舌头几乎就没有伸出来。”
“建生,建生,你看小孩子都在看你呢,你还不嫌丢人是么?”仁刚看见从曼宇家里出来一群小孩,站在胡同里看建生哭,就又劝起建生来,他这一劝也同时惊醒了曼宇。
曼宇回过神来,看见仁刚一把抱住建生的腰,对着国艺说:“俺抱腰,你抬腿,咱俩把他抬家去。”
国艺弯下腰就抬起建生的腿,建生还要挣扎,但已经被他俩抬了起来,他就哭着说:“俺不走,你们放俺下来,俺心里难受啊——呜呜呜!”但仁刚和国艺哪里肯听他的,两人抬着他只顾往前走。
建生哭的非常悲痛,仿佛一匹受伤的野狼,深夜里在旷野嗥叫,叫声里充满了悲伤,使这世界上的一切呼叫都黯然失色,就像黑暗里绿色的磷火,一闪一闪地慢慢变弱,渐渐地消失在胡同的尽头。
建生家里的事,几乎全村的人都知道。
这时,俊伟说:“王建生这傻货也太没用了,就这么被他俩抬走了。”想起几天前仁刚和国艺训斥过自己,俊伟现在还痛恨着他俩。
“你没看见喝醉了吗?”
“他这个冬天喝醉好几次了。”
“对,一喝醉就发酒疯。”
“文海结婚的时候,他就差点没有掉进茅坑里。”
“急急忙忙,跑到食堂,抬头一看,高级饭店,扑通一声,掉进茅坑,吃饱喝饱,为国牺牲。”
“哈哈,他可没有掉茅坑,只是把墙上的一块砖碰掉了,砖头掉进了茅坑里,溅了他一身臭粑粑,辛亏有人把他拉回家去了,不然——”
夜渐渐深了,小伙伴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建生,远方响起了鞭炮声,有“噼里啪啦”响的,还有“噔咣”响的。大家说该回家了,曼宇站在胡同里,和小伙伴们告别。
小伙伴们都走了,曼宇仰起头望着夜空,空中没有月亮,原本是有星星的,由于临近年关,农村里鞭炮点的太多,余留下来烟雾和灰尘弥漫在空中,形成了一层看不见的云,挡住了天上的星星。
偶尔也会有几个调皮的星星,点点星光穿透了云遮雾绕的大气层,想一窥世间的年味,但也仿佛是大海里的浮瓶若隐若现。
大街上传来一阵阵喧闹声,曼宇知道那是喝了酒的大人在往家里赶了。大人们一喝了酒,那张嘴就像是开了闸,明明都出了人家家门,还要在大门口啰嗦个没停,仿佛心里有说不完的话。
曼宇送走小伙伴们后,转身朝家中走去,他要早点睡觉,明天还要跟着娘一起去给老人们拜年哩。
此刻天空中又出现一颗星星,调皮地闪啊闪的,如同曼宇的眼睛,静静地期待着新年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