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梦的刺激和来源
有句俗语说:“梦来自消化不良。”这可以帮助我们看到刺激和梦的来源。在这些概念之后隐藏着一个理论,根据这一理论我们说梦是睡眠被打扰的结果。如果不是睡眠受到打扰,我们是不会做梦的,梦就是对打扰的一种反应。
关于刺激成为梦的来源的讨论占据了这类文献相当大一部分。显然,这个问题的产生一定是梦成为生物学研究主题之后的事。古代人认为梦是神所托,所以没有必要从刺激上去找原因。他们认为梦起源于神灵的意志,或来自半人半神的力量,它们的内容也是源于这些力量和对它们的认识。科学发展后随即面临这样的问题:人们做梦的刺激总是相同的呢,还是有多种刺激呢?而这又涉及另一个问题,即对梦的诱因的解释是属于心理学范畴还是属于生理学范畴?许多权威人士同意打扰睡眠的原因——即梦的来源——可能有许多种,而且肉体上的刺激和精神上的刺激都同样可以导致梦的产生。但是在梦的产生过程中哪一种重要一些、人们更倾向于哪一种因素这一问题上则分歧很大。
如果把导致梦的原因全部考虑进去,人们会发现共有四种来源,这些来源也可以用来对梦进行分门别类。它们是:(1)外部(客观的)感觉刺激;(2)内部(主观的)感觉刺激;(3)内部(器官的)躯体刺激;(4)纯心理刺激源。
一、外部感觉刺激
哲学家斯图吕贝尔的那本关于梦的著作已给了我们多种启示。他的儿子小斯图吕贝尔发表了一篇著名的关于他的一个病人的观察记录。这位病人患有全身体表感觉缺失病,并有几个高级感官陷于麻痹。如果剩下的几个感觉通道也对外部世界关闭,这个人就会休眠。当我们要睡觉时也尽量使自己处于类似于这个病人的状态。我们关闭所有的感官通道,如闭上眼睛,尽量阻止外界对其他感官的刺激或避免刺激发生变化。这时我们睡着了,尽管有时并没能使所有的感官免受一切刺激,因为这样做是十分困难的或不可能的。一个相当强的刺激会使我们醒来,这一事实说明“即使在睡眠中我们的灵魂也和外部世界保持着联系”。而这种感觉刺激在我们睡眠时出现就可能成为梦的来源。
这种刺激有很多,包括睡眠状态必然伴随的或必须忍受的种种刺激,一直到偶然的唤醒刺激。唤醒刺激既可以终止睡眠,亦可以不影响睡眠。例如,强光可能免不了对眼睛有所刺激;噪音不想听也会听到;强烈的气味会刺激我们的鼻黏膜;睡眠时无意的移动会使我们身体的某一部位露在外面受到冷空气的侵袭;我们翻身时会压住身体的某一部位;我们也可能被蚊虫叮咬,或许还有其他干扰会刺激我们的感官。一些细心的观察者收集了相当多的梦例,在这些例证中,清醒时注意到的刺激和梦的部分内容之间有一种牵强的对应关系,这有可能是一些人把刺激看作梦的原因。
我将引用耶森的论述。他收集了相当多这类的梦,这些梦都可以把我引向客观的、带有一定偶然性的感觉刺激上来。
“隐约听到的每一个声音都可以引起相应的梦意象。一声响雷可以把我们送到激烈的战场;公鸡的啼鸣可以成为梦中某人的惊叫声;门声嘎嘎可以使人梦见盗贼;夜间睡衣脱落,我们可能梦到自己在赤身裸体地行走或落入水中;如果我们双腿相压,或把脚蹬到了床沿,我们会在梦中如临深渊,或从悬崖落下;如果我们头从枕上滚下来,我们会梦见一块大石头悬在我们头上几乎把我们压在下面;精子的积累可以产生淫荡的梦;局部的疼痛会使人梦到受虐待、遭到攻击或受伤……
“迈耶尔(Meier)曾梦见有几个人把他制伏并拖了出去,然后把一根木桩从他大脚趾和二脚趾中的缝隙中钉进土里。他醒来之后琢磨这个梦,发现脚趾中间夹了一根稻草。还有一次,根据海林斯的记载,当迈耶尔把衬衣的扣子扣得太紧时,他梦见自己受了绞刑。霍夫保尔(Hoffbauer)年轻时梦见自己从高墙上掉了下来,醒来时发现原来是床腿坏了,他从床上滚落到地板上……格雷戈里(Gregory)也说有一次他脚蹬着一个热水袋睡着了,他梦见自己登上了埃特纳火山顶,脚下的地面十分热。还有一个人,他睡觉时头上敷了热的泥罨剂(poultice),结果梦见一伙印第安人在剥他的头皮。另一例是他穿了一件未干透的睡衣睡觉,结果梦见被人从河里捞上来。睡眠时如有痛风发作,会使病人认为自己正在绞刑架上受着严厉的拷问(马可尼希)。”
如果给睡眠者施以感觉刺激,而睡眠者做一个内容与这一刺激相应的梦,那么,关于梦与刺激内容相似性的论点会更有说服力。从耶森对马可尼希的引证来看,吉罗·德·布萨连曾做过这类实验。
“他没有把膝盖盖严,梦见自己乘坐邮车在旅行。他说,所有坐过邮车的人都知道他们的膝盖是多么凉。还有一次,他的头部后面没有盖上被子,就梦见自己在户外参加宗教仪式。但在这里我们必须解释一下,他所在的乡下,有一种总是把头部遮掩起来的习惯。”
默里提供了一些关于对他自己所做的梦的观察结果(其他一些实验并不成功)。
(1)他的唇和鼻尖上粘了一根羽毛,他梦见自己戴上一只涂漆的面罩,戴上后又被摘掉,结果把面部的皮都揭掉了。
(2)一把剪子在一把钳子上磨来磨去——他梦中以为听到了铃声,后来又是警铃,于是他在梦中回到了1848年6月的动荡岁月。
(3)有人给他科隆香水闻——他梦见了自己在开罗的一家商店里,后来又有一些离奇的历险,他记不得之后的事情了。
(4)有人在他脖子上轻轻捏了一下——他梦见有人给他涂芥子硬膏,想到小时候一位医生给他治病的情景。
(5)一个热熨斗靠近了他的脸——他梦见一伙匪徒闯进家里,并把家人的双脚插进很烫的煤块里,逼他们把钱全部交出来,这时阿布兰特公爵夫人出现了,在梦中他是她的秘书。
(6)一滴水滴在前额上——他梦见在意大利,他大汗淋漓,同时温着奥维多白葡萄酒。
(7)烛光透过红纸不时地照在他身上——他梦到炎热的天气,一会儿又遇到暴风雨,正如他在英吉利海峡所经历的情形。
赫维·德·圣丹尼斯、威根特以及其他一些人都曾做过这方面的实验,并有所论述。
许多作者都评论过梦的这种十分明显的功能,即它能把一种突然出现的来自现实感官世界的印象编织进梦的结构中去,好像一切都事先做好了安排,就等着这一场灾难的到来一样(希尔德布兰特)。“在我年轻的时候,”作者继续说,“我常常早晨用闹钟准时叫醒自己,铃声响起的时候恰与梦境相接,好像整个梦境发展到了这时候正应该结束,它恰是梦境的高潮,这样的事发生了不下几百次。”
现在,我再引用三个类似闹钟的梦,但其引发物不一样。
沃凯尔特写道:“一次一位作曲家梦见他在给学生上课,他想要说清楚一个关键问题。讲完之后,他问一个男学生是否听懂了。这个学生像个疯子一样大声喊着回答:‘是的,听懂了!’他十分生气,批评这个学生不该大声喊叫。不料全班都一齐大喊起来:‘是的,听懂了!’喊着喊着,喊声变成‘着火了’。这时他醒了过来,真的听见街上的人在喊‘着火了’。”
加尼尔(Garnier)讲述了拿破仑一世在车里睡觉时被炸弹震醒的故事。拿破仑一世梦见自己正率军渡特里亚门托河,奥军用大炮阻止,最后他突然惊叫道:“我们中计了!”
默里做过一个梦,后来这个梦成了一个有名的梦例。他病了,在他房间的床上躺着,母亲坐在他身边,他睡着了,梦见自己处在大革命的恐怖统治时期。在目睹了一些谋杀打斗场面之后,他终于被带上了革命法庭,在那儿他看见了罗伯斯庇尔、马拉、富基埃·坦维尔等当时的风云人物。他们审问他,问了几个他现在也记不清的问题之后,就给他判了死刑。他被带到刑场,周围围满了暴民。他爬上了断头台,被刽子手捆在木桩上,木桩倾斜了,刀已落了下来,他感到自己已经身首异处。这时他突然惊醒,仍然惊魂未定,才发现是床头板倒了下来,正如刽子手的刀一样打在他的颈椎上。
这个梦引起了勒·洛林(Ire Lorrain)和埃格尔(Egger)的一场有趣的争论。争论的焦点是梦者是否可能和如何能把内容如此丰富的材料安排组织进从刺激开始到苏醒之间的这一刹那的。
所有这类例子都给我们留下这样的印象:在梦的来源中,最确凿的是睡眠中客观的感官刺激。对于外行人来说,它们是唯一的来源。对于一个受过教育但对梦的研究缺乏知识的人,如果人们问他梦是怎么产生的,他肯定会举自己所做过的梦为例,说醒来之后发现是来自外界的感官刺激。而科学的探索不可能到此止步。科学会发现这里还有问题,即进入梦境的刺激在梦中却不以其实在的形式出现,总是以与它相关的其他形式呈现。但是这种连接梦中刺激和所产生的梦之间的关系,引用默里的话来说是“某种关系,但这种关系并不是独一无二的”。这里我们再去考虑希尔德布兰特的三个与闹钟有关的梦,他们提出的问题是为什么相同的刺激会产生三个不同的梦,而且为什么只产生这类梦而非其他。
“那时,我梦见一个春天的早晨,我打算出去散步。我穿过了绿色的田野,来到邻村,发现这里的村民都穿着讲究,腋下夹着赞美诗,向教堂走去。当然,今天是礼拜天,早晨的礼拜马上就要开始。我也决定去参加。但我走得很热,我先走进教堂的围墙,进了院子凉快一下。当我在看那些墓碑时,听见敲钟人爬上钟楼,就在钟楼的顶上,我看到了这个乡村教堂的小钟,它有相当长一段时间静静地一动不动。我知道一会儿它就会摇摆起来发出响声,宣布礼拜活动的开始。这时钟开始晃动,发出清脆刺耳的响声,声音是那么响,结束了我的梦。醒来我发现原来是闹钟在响。
“还有一个例子,是一个冬日,天气晴朗,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白雪。我已答应乘坐单人雪橇去参加聚会活动,必须在家里等候把雪橇送上门来的人。我先做了些准备工作,把皮毛毡展开,备好暖脚套,然后坐在座位上等候。雪橇迟迟不走,直到一抖缰绳催马上路才算离开家。这时雪橇突然猛地一震,铃铛才叮叮咚咚地响起来。实际上这时我也正醒来,发现又是闹钟在响。
“下面说说第三个例子。我看见一个厨娘,抱着几十只盘子,从过道走向厨房。我发现这摞瓷器有点失去平衡,便喊道:‘当心,不然你会把这些盘子全打碎的。’可是她爱理不理地说,这类事儿她干得多了,如此等等。可我还是焦急地注视着她,突然——正如我所料的,她绊在门槛儿上,一大摞瓷器都跌落在地板上,叮当作响,几十个盘子成了上百个碎片。但是这响声仍然不停,而且不再是打碎盘子的声音,变成了铃声——的确是铃声,这时我醒来了,还是闹钟在尽它的职责。”
关于心灵在梦中为什么会误解客观感觉刺激的性质这一问题,斯图吕贝尔和冯特给出了几乎相同的回答:睡眠中,心灵是在有利于形成幻觉的条件下接受来自外界的刺激的。一个感官印象被我们所认识并正确地给以解释,即根据我们以往的经历,它被放在它应属于的那类记忆群中去。但这种印象必须有一定强度、清晰度和持续时间,而且我们必须有充分的时间去考虑这件事。如果上述条件得不到满足,我们就会误把上述的客体当成他物:形成关于它的幻象。“如果有人在开阔的田间散步,看到远方有什么东西,但看不很清,他首先相信的是那可能是一匹马。”走近些一看,又可能发现像是一头牛卧在那里。最后,才知道那不过是一群人坐在地上。心灵在睡眠时接受的外部刺激有一种性质,既熟悉又模糊。正是在这样的基础上才形成幻觉。因为人们的记忆意象或多或少,都是由印象引起,而且也正是通过这些记忆意象,印象才获得其心理价值。至于与意象相关的众多记忆群中,哪一组会被唤起,以及在各种可能的联想中,哪一种联想联系会发生作用——这些问题,根据斯图吕贝尔的理论,也是不定的,并且完全由心灵任意选择。
在这个问题上,我们面临着两种选择,一方面我们必须面对这样的事实:我们无法再遵循决定梦形成的规律法则,并且,我们由此也不再去追问是否还有其他使做梦者根据感官印象引起的幻觉对梦进行解释的因素。另一方面,我们会怀疑,影响睡眠者的感官刺激在梦的形成过程中起到很小的作用,而其他因素决定了在他梦中将要出现的记忆意象的选择。实际上,我们观察一下默里的实验性的梦(正因为如此,我已详细地说过这些梦),我们会禁不住说,这个实验实际上说明了梦一个元素的来源,而梦的其他内容则太具独立自主性(self-contained),并在细节上太确定,以致不能仅靠与从外界引进的实验性的成分相适应得到解释。的确,人们开始怀疑幻觉理论和外界印象的力量能形成梦这件事,尤其是当人们发现在梦中这些印象是那么奇特、解释起来那么牵强时。于是西蒙(Simon)向我们讲述了一个梦,在梦中他见到一些巨人坐在桌子旁,而且可以听到他们嘴巴一张一合地嚼东西时发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他醒来才知道,那是一匹马从窗前跑过时马蹄有节奏的响声。马蹄的声音可以让人联想到一组与《格列佛游记》有关的记忆,如巨人国和慧驷国。当然,这是在没有做梦者帮助的情况下我的一种大胆解释。类似这样一组很不常见的记忆的选择是由动机而不是仅由外部刺激造成的,难道不可能吗[10]?
二、内部(主观的)感觉刺激
无论有何种反对意见,我们必须承认,客观刺激在促进梦境产生中的作用仍是毫无争议的。如果这些刺激从性质或频率上显得不够充分,不足以解释所有梦中的意象,我们就需要去寻找与它们在运作原理相似的其他来源。我说不清何时产生了把内部(主观的)感觉刺激同外部感觉刺激相提并论考虑的想法。但实际上在讨论梦的起源方面我们已经较明确地这样做了。冯特(1874)说:“我相信,主观的视觉和听觉在梦的幻觉形成中还起了一个很基本的作用。梦中幻象是由我们所熟悉的主观视觉与听觉形成的。这些感觉在清醒状态中是无形的,但当我们视野变得黑暗时就能显示出来了,耳中咚咚或嗡嗡的声音也同样如此。其中最为重要的是视网膜的主观兴奋。正是以这种方法才能解释梦有魔幻般地在眼前出现大量相似或相同事物的明显倾向。我们看到眼前有无数只鸟、蝴蝶、鱼、五颜六色的甲虫和花等。在这里,黑暗中的光尘变成了千奇百怪的幻觉形状,而无数组成它的斑点就构成梦中相同数量分离的意象。这些意象又由于移动的原因而被看作移动的物体。这无疑也是梦中最爱展现各种动物形象的缘由。因为这些大量不同种类的意象最容易被主观地自己调整为明亮的图像。”
作为梦中意象的来源,主观感觉刺激不像客观刺激那样,它有不依靠外部机会的明显优点。只要需要,可以随时作为梦中意象的解释。但是和客观刺激相比,它也有不足之处,它们在促成梦的形成中所起的作用不如客观刺激那样容易通过观察或实验得到证实,或根本得不到证实。对主观感觉刺激最主要的有利证据是我们所知道的“入睡前幻觉”提供的,或用约翰内斯·缪勒(Johannes Müller)的术语是“幻视现象”。这些意象生动、变化迅速,很容易在睡前出现(有些人有这种习惯性),而且在眼睛睁开时仍能保持一段时间。默里就常有这种情况,并曾对这些情况做过一个十分细心的实验,缪勒在他之前也做过这种实验,证实了它们的联系和它们的带有梦意象的特征。为了产生这种现象,他(默里)说一定的精神被动性或注意力的放松是十分必要的。为了产生入睡前幻觉,只要处于昏昏欲睡状态一秒钟即可(只要有这种需要的倾向)。在这之后人们可能会醒来,然后这种过程就会重复几次,直至最终入睡。默里发现,如果他在不长的间隔后醒来,就能把梦中作为入睡前幻觉所浮现在眼前的意象分辨出来。有一个案例是一次在入睡前他眼前出现了一些奇形怪状的人,这些人面目扭曲,发式奇特,十分讨厌地纠缠他,醒来之后他仍然记得梦到了这一睡前幻象。还有一次,由于节食,他感到饿了,于是出现了一次入睡前的幻象:有一只盘子和一只拿着叉子的手,这只手用叉子取食物喂自己。接着在梦中他坐在餐桌旁听到就餐的人们吃饭时叉子的碰撞声。还有一次,他入睡前眼睛不舒服,有些痛,于是出现了一种入睡前幻觉,看到许多非常细小的符号,他得仔细观察才能看清楚。一小时后他醒了过来,记得梦中他在读一本文字细密的书,读得十分痛苦。
听觉幻觉(如对词、名字等)也同视觉幻觉一样时有发生,也会接着在梦中出现,就像歌剧的序诗先说明主题之后歌剧才正式开始一样。
近期的一位入睡前幻觉现象的观察者赖德(G.T.Ladd)也同缪勒与默里一样,经过一番实践之后能做到突然醒来而不睁开眼睛,过2至5分钟后再继续睡下。这样他可以有机会比较视网膜上刚消失的感受和保持在记忆中的梦意象之间的关系。他宣称在任何情况下,认识这两者之间的关系都是可能的,因为自身视网膜光的亮点和亮线为梦中精神所接受到的事物形体提供了轮廓。例如,在视网膜上亮点的排列呈平行线形,在梦中就形成了他所读的书中的一行行铅字。或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我梦中正读得清清楚楚的那页书渐渐消退为我清醒意识中的这样一个情景,像我们在暗处透过纸上一个椭圆形的小孔所看到的远处的一页书”。
赖德认为[尽管他不想贬低中枢(大脑)因素在这一现象中的作用],如果没有眼球中视网膜刺激所提供的材料,视觉性的梦是不会产生的。这很适用于解释那种在黑暗的屋子里刚入睡时所做的梦,而在天亮时醒前所出现的梦的刺激源是在变亮的屋里刺进眼睛的客观的光线。视网膜光的这种变化不定、不断转换的性质与梦中不断转变的意象过程是相一致的。注意到赖德观察的重要性的人不会低估主观刺激源所起的作用。因为,如我们所知,视觉意象是我们梦的重要组成部分。而其他感觉(除听觉以外)在梦的形成中所起的作用是间歇性的和次要的。
三、内部躯体刺激
由于我们现在在讨论机体内部的梦的来源问题而不是外部的,所以应记住,几乎我们所有的内部器官在受到刺激时,或者说它们不舒服、生病时,都会成为梦的来源,尽管它们正常工作时似乎不向我们传达任何信息。这些刺激和我们所受到的感觉或疼痛刺激有相同的作用。历史悠久的实验,如斯图吕贝尔的作品中,对这一现象有所反映。“在睡眠中,心灵对躯体事件有着比清醒时更深更广的感觉意识,它必须接受身体各部位的刺激印象,并受它们影响。例如,身体姿势的变换,清醒时我们可能根本不注意,而在睡觉时却不然。”所以,早些时候,亚里士多德就曾说过,很可能在人开始生病时的信息首先是在梦中而不是在清醒状态感知,因为梦有一种对印象的放大作用。一些医学界的作者虽然不相信梦的预言作用,但对于梦对疾病的预兆性却没有反对意见[11]。
关于梦的诊断作用的例子似乎是近些年来才在一些书中有所引证。如蒂茜(Tissié)引用过阿提古(Artigues)的一个例子,一个43岁的妇女近年来一直在夜间做焦虑性的梦,她去做医学检查,发现是心脏病早期。后来她死于心脏病。
很多情况下,内部器官的明显不适显然构成梦的诱因。人们一般已认识到,常做焦虑性的梦是心脏和肺部疾病的征候。的确,梦——生活联结的这一侧面许多权威作者都给予了强调,此处我只提一下拉德斯托克、斯皮塔(Spitta)、默里、西蒙、蒂茜就足够了。蒂茜甚至认为受到感染的器官不同会决定梦性质的不同。如那些心脏不好的病人常做短梦,醒来之时常常也正是一个梦的可怕的尾声,内容一般总是涉及某人死去的可怕情景。而肺病患者总是梦见窒息、拥挤、飞翔等场景,常做熟悉的噩梦[可以说,鲍纳(Börner)对后者有很成功的探索,他曾做实验:面朝下躺着,或盖住呼吸器官]。在消化系统的疾病方面,梦多涉及对食物的享受与厌恶等内容。最后,性兴奋对梦内容的影响,在这方面每个人都可以以自己的切身经历来做出很适当的说明,也可以为梦受官能刺激所影响的理论提供最有力的证据。
此外,凡是读过这个问题的材料的人都不会注意不到默里和威根特等人,他们之所以研究梦都是由于他们本身的疾病影响了他们梦的内容。
不过,尽管这些事实已毫无疑问地建立起来了,但是它们对梦的产生的重要性并非如我们希望的那么理想。因为梦是人人都做的,健康人也会做,而且每夜都可能做。因此,很明显,器官的疾病并不是必不可少的条件。我们现在所讨论的并不是某些特殊梦的起源问题,而是引起正常人做普通的梦的根源问题。
要探讨比上面提及的更丰富、更广泛的梦的来源,我们只需向前再走一步,这种来源真可以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如果说体内机制的不适可以产生梦这一理论成立,并且我们也承认这样一个事实:睡眠时我们的心灵从外部世界转移开来而能更多地关注我们身体内的情况,那么,我们可以假定内部器官不必处在病态就可以产生刺激并能传到休眠状态的心灵,而这种刺激就可以成为梦的来源,这种推理应该说是合乎情理的。清醒时,我们意识到一种分散的、一般的感受性,或称“存在感觉”,它只有一种情绪的模糊性质,对于这种感受,根据医学界的意见,身体的各种器官系统都有所贡献。在夜里,情况就不同了,同是这种感受性这时就变成一种强大的影响,并通过各种组成成分发挥作用,因此成为产生梦意象的最强大和最普通的刺激源。如果这一推论成立,那么剩下的工作就是研究器官刺激如何产生梦意象的规律了。
我们现在已在讨论医学界权威们所关注的有关梦的来源的理论问题了:我们生命中心的模糊性仍不是目前我们的知识能解决的,对梦的起源的模糊性认识也没有充分到可以建立起它们之间的联系。把植物性器官的感受作为梦的构建者的思路对医学界的人来说是有特殊吸引力的,因为它是梦的病因学和精神方面疾病的一种解释,其表现又有如此多的共性;由内部器官引起的普遍存在性的变化和刺激也与精神病的起源有很大关系。因此,躯体刺激理论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多个不同的根源是不足为奇的。
这种争论还在继续,1851年哲学家叔本华提出的观点就对一些作者有决定性的影响。在他看来,我们对宇宙的认识是通过我们的智力从外部世界摄取印象并对时间、空间和因果关系梳理之后形成的。白天,来自体内神经系统的刺激对我们情绪的作用非常小,以致我们常常没意识到。但在夜间,当我们的思想不再为白天众多纷繁复杂的印象所包围,从身体内部来的刺激就开始引起人们的注意——这就像夜间我们可以听到小溪潺潺的流水声,而白天却听不到一样。但为什么是智力对这些刺激产生反应而不是发挥自己的特殊功能作用于它们?这些刺激重新塑造自己,形成占据时间和空间又遵守因果关系的形式,因而产生了梦。施尔纳(Scherner)以及他之后的沃凯尔特随后又致力于更细致地研究躯体刺激和梦的关系。而我暂时不在此考虑这一问题,我们将在谈到关于梦的各种理论时再探讨。
克劳斯(Krauss)这位精神病医生进行了一项持续很长时间的调查,结果也表明,梦、谵妄和妄想的根源为同一因素,即器官决定性的感觉。很难想象感官的任何部分不是梦或妄想的起源。器官决定性的感觉可以分为两类:(1)那些构成一般心境的(普通感觉);(2)主要内在的植物性有机组织系统中的特殊感觉。而后者又分为五种:a.肌肉的;b.呼吸的;c.胃的;d.性的;e.皮肤的感觉”。克劳斯认为由躯体刺激产生梦的过程如下所述:已引起的感觉唤醒相对应的意象,这是联想规律所决定的。它同意象结合起来进入器官结构,不过意识对它的反应都是病态的。因为它根本不注意感觉问题,而是把它的整体引向伴随的意象上去,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真正的事实总是被误解。克劳斯有一个专门的术语来描绘这一过程:进入梦境的感觉的“超具体化”(trans-substantiation)。
今天,器官的躯体刺激对梦形成的意义已被普遍接受,但是支配它们之间关系的规律问题却有着不同说法,而且谁也说不清。以躯体刺激理论为基础,梦的解释就面临着这样一个问题,即需把梦的内容追溯到引起它的器官刺激上,如果人们不接受施尔纳所提出的解释规律,又会面对这样一个尴尬的事实:正是梦的内容揭示了器官刺激的存在。
关于所谓各种“典型”的梦的解释的争论有很多,因为它们发生在许多人身上,而且内容相似。诸如从高处掉下来、掉牙、飞翔或赤身裸体等令人尴尬的梦,以及穿得少或没盖被子等梦都是大家所十分熟悉的。最后一种梦可以简单归结为梦者的感觉,他把被子蹬开了,或把身体某一部位露了出来。梦见掉牙可以追溯到“牙刺激”,尽管这也不一定就意味着牙刺激就是病理方面的刺激。根据斯图吕贝尔的说法,飞翔梦是心灵中所产生的一种幻象,是胸部皮肤有时停止接收肺叶的张合活动所产生的刺激时的结果,这时肺叶活动就使人产生一种漂浮的感觉。梦到从高处掉下来据说是因为有压力的皮肤不再感受到压力,我们的手臂突然甩离身体或屈着的腿突然伸直。我们刚才提到的动作使得触觉恢复了,这种知觉的转变在梦中就产生跌落下来的幻觉。尽管这些解释听起来头头是道,但其弱点也是明显的,主要表现如下所述:不需任何其他证据,人们可以提出一系列的假说,说这种器官或那种器官的感觉的消失或出现源自心理信息的接收,最终建立起一整个释梦体系。我以后再去论述典型梦和梦的来源问题。
西蒙曾试图通过一系列相似梦的比较,归纳出一些器官刺激必然会引起某些梦的规律。他断言,如果在表达情绪中功能正常的器官在睡眠时被来自外界的刺激激活,而这种激活状态平时又只能是由情绪引发,那么就会做梦,这个梦将包含与那种情感相适应的意象。而另一项规律则是在睡眠过程中如果某一器官处于活动、激奋或受打扰的状态,那么梦就会产生与这种器官所执行的功能有关的意象。
穆里·沃尔德(Mourly Vold)也打算在某一特殊领域通过实验来证明由躯体刺激理论所提出的产生梦的因素。他的实验是通过改变梦者的睡姿(四肢的位置)来比较他们的梦有何不同。他对自己的发现做了如下陈述:
(1)在梦中一个肢体与现实生活中大体位置相同。这样,我们梦见自己这个肢体处于静止状态(实际上也是如此)。
(2)如果我们梦见自己的肢体在活动,那么该肢体在完成这一动作过程中的某一个位置必定与其实际位置相一致。
(3)这位梦者自己肢体的位置可能在梦中归于其他人。
(4)梦中的这个动作可能受到阻碍。
(5)处于这一位置上的肢体可能在梦中以动物或怪物的形式出现,这种情况下,肢体间有一种相似性。
(6)肢体的位置可能在梦中引起一些思想,而这些思想与这一肢体有一些联系。因此,如果涉及手指,我们会梦见数字。
根据这类研究发现,我认为,即使是躯体刺激理论,也不能完全排除决定梦的来源意象的任意性[12]。
四、刺激的精神来源
当我们在解决梦与清醒生活的关系和论述梦的材料问题时,我们发现关于梦的最古老与最现代的研究者们都相信,人们做梦会梦到白天所做的事和他们清醒时感兴趣的事。这种带入睡眠中的兴趣不仅是梦与生活的精神纽带,同时也提供给我们进一步的梦的来源,而且是一个不可等闲视之的梦的来源。的确,结合睡眠时发展起来的兴趣(刺激进入梦者引起的),它可能足以解释所有梦意象的来源。但是我们也听到了反对派的观点。即梦把梦者从白天的兴趣中拖出来,而且,这似乎是一条规律:只有那些当时曾深深打动过我们,但后来在现实生活中又都失去兴味的东西才进入我们的梦境。这样,在分析梦的每一步上我们都感到,如果不用很多如“经常地”“作为一个规则”或“在大多数情况下”等修饰性词语或准备去承认某些例外是很合理的,我们就无法做出一个概括。
如果清醒中的兴趣再加上睡眠时内部与外部的刺激就足以说清梦的原因,那么我们就能对梦的任何一个成分的根源给出满意的解释:梦的来源之谜就可以解释,而剩下的工作就是把在各种梦中由精神和躯体刺激所起的作用确定下来。实际上,人们从来也没有如此完整地解释梦,每一个在这一领域做过努力的人都会发现对于梦的来源的有些(常常是许多)部分,他是一无所知的,白天的兴趣不可能对梦如此重要,以至于可以说人们每天夜里都在继续白天所从事的事情。
除此以外,人们就不知道有其他的精神方面的来源了。于是我们就出现了这样的问题,所有我们已在资料中做出的解释(施尔纳的论述除外,关于他的论述我们将在后文提到),在给那些观念性的梦意象寻找根源时就留下了一块很大的空白或缺口,而正是这些观念性的梦意象构成了梦的有特征的材料。在这种窘迫的情况下,这方面的大多数作者都倾向于把促使梦形成的精神因素的作用降到最低程度,因为这些因素实在太难接近。的确,他们把梦分为两大类,即“由神经刺激”和“由联想”所引起的梦。两者中,联想性的梦是唯一能将来源(已经历过的材料)复制的。但无论如何,他们都难免遇到这样的疑问:“是否任何梦都能在没有躯体刺激的情况下发生。”要描述一个纯粹的联想性的梦实在是很困难的。“在联想性的梦中,可能根本没有这样真实的核心(来自躯体刺激的),即使是梦的中心也是松散地集中起来的。任何梦的思维过程都不是受着理性或常识的支配,甚至不是由相关的躯体或精神的刺激连接在一起,而完全听任自身的千变万化和紊乱无序。”冯特也力图把精神因素在梦形成中的作用减到最小。他宣称,把梦的幻影看成纯粹的幻觉,这似乎不合理,大多数梦的意象实际上可能就是幻想,因为它们来自不清晰的感觉印象,这种印象在睡眠时也从未停止过。威根特也持有并广泛地应用这一观点。他在谈到所有的梦意象时断言:“它们的最初来源是感觉的刺激,后来才有复制性的联想,并附着于它们。”蒂茜甚至走得更远,给刺激的精神源划定了一个界限:“纯粹精神来源的梦是不存在的,我们梦中的想法是来自外部世界。”
有些作者如著名的哲学家冯特,采取了折中的立场,说在大多数的梦中,躯体和精神方面的刺激是合作工作的(不管精神刺激在白天作为兴趣来说是被意识到还是根本没有被注意)。
我们在后面将会发现梦的形成之谜是可以通过揭示一个出乎意料的精神刺激源来解开的。同时,对于并非源于精神生活的刺激对梦形成的作用,我们给予了过高的估价,这也是不足为怪的。这不仅是因为它们易于发现,同时也因它们易于通过实验得到证实。况且梦的躯体来源的观点是与日前盛行的精神病学的思想相一致的。的确,关于大脑对有机体的主导作用,人们是确信无疑的。不过,任何可以显示精神生活能独立于明显的机体变化,或精神生活可以自动表现自身的想法的观点都会令当代精神病学家大吃一惊,似乎承认这些必然把我们带回到自然哲学或玄学时代。精神病学者的怀疑好像把心灵置于一种监护之下,而且现在仍坚持认为精神的任何冲动都不可以有自己的方式。他们的这种做法只表示他们对躯体与精神之间偶然联系的确实性的信任度相当低。甚至当调查表明一个现象最初的激发源是精神方面的,进一步深入的研究有一天必将会把这条路延伸而发现精神事件的有机基础。但是,如果现在我们不能超越精神而看得更远,也没有理由否认这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