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日本人是恋旧还是重情?
2017年上半年,日本前卫艺术家,当时87岁的草间弥生生涯最大个展“我永远的灵魂”在东京六本木的国立新美术馆举行。东京的山手线车厢内、主要大街的广告牌上,在个展开幕前都早早张贴了展览的海报。海报上醒目的“草間彌生”四个大字中的“彌”字,引起了笔者的注意。为什么要用旧体的“彌”而不用表示日本历史上的“弥生时代”的“弥”?显然,拿“彌→弥/弥→彌”作视觉对比的话,更具张力更前卫的不是“弥”而应该是“彌”字。看来草间弥生也是玩弄汉字的高手。
当我们抱着简体与繁体的汉字感觉,走在新宿的街头,会发现“紀伊國屋”“英國屋”等商店名,用了旧体字的“國”而不用当用汉字里的“国”,表明店主在恋旧的同时,也想高扬一把历史感和高级感。这里,汉字“國”又成了营销的手段。你说奇妙不?再比如“螢”字。日本有一首类似我们的《友谊地久天长》经典歌曲,在明治时代表示为《螢の光》。这个“螢”字被1981年的常用汉字表收编的时候,参照“栄”“営”,简化成了“蛍”字。但现在的日本人在表示“ホタル”(hotaru)(萤火虫)的时候,还是喜欢用“螢”字。虽然日常生活中的“蛍光灯”不可更改地用了“蛍”字,但有两个“火”的“螢”,在黑暗中发光发亮,倒也是萤火虫形象的再现,故日本人喜欢。
“龍”在日本的常用汉字表里简化成了“竜”字,但“龍”字人气不衰,在人名和店名上更是如此。如作家村上龍、东京大学著名的法哲学教授長尾龍一。如坐落在东京都港区六本木的米其林三星店“龍吟”。还有“鳥龍茶”。日本人没有舍“龍”取“竜”写成“鳥竜茶”,这一方面固然显现出日本人对中国汉字的尊重,另一方面“龍”字本身也表现出图腾般的幻想感觉,令日本人喜欢。从这点看显然“龍”比“竜”更人文。虽然现在日语汉字词如“恐竜”“竜巻”“竜田揚げ”等多用“竜”字而不用“龍”字,但记忆里的“龍”字形象,难以消散。
同理,旧体字的“櫻”也深受日本女大学生的欢迎。比起略字“桜”,“櫻”更有一种淑女形象。1990年上映的电影《櫻の園》,也助推了这种优雅。横滨在现代日语中的写法是“横浜”,但之前写成“橫濱”,令人想起战前横滨港的异国情调。所以在横浜的元町商业街,还经常能看到浪漫的“横濱”。“大坂”,大阪人嫌“土”字旁太土气,便改成现在的“大阪”。日本的电视台曾经做过调查发现,电视“哲学”讲座,如果将“哲学”写成“哲學”,报名的人数就会大大增加;大学招生,如果将“大学”写成“大學”,报名的人数也会增加。看来,笔画多,有的时候还真能撩拨人的复杂心绪。
东京都墨田区两国这个地方有座大相扑国技馆。相扑的最高级别是“横綱”(よこづな/yokozuna),在国技馆边上有一条叫“横網”的小路。很多人都以为这也读“よこづな”,但其实是读“よこあみ/yokoami”。再仔细看,一个“綱”字,一个“網”字,还是有差异的。显然,旧体字在使用时有一种“穿凿”万物之感,用来表示一些特殊的情感似乎是恰到好处。例如女演员大塚 爱在2006年主演了电影《恋愛寫真》,电影名中的“愛”与“寫”都用了旧体字,感觉上就与《恋爱写真》不一样。从源头上来说,日本的旧体字主要是依据《康熙字典》。
“野村證券”(野村证券)是日本最大的证券公司。请注意这个“證”字是繁体,简体的“証”字一般用于“証券会社”。一个公司用不同的證/証,有些怪怪的,同时也凸显着对汉字文化的执着。“罐”字在日本用简体“缶”字,但日本有一家公司就叫“日本製罐”,不用“缶”而用“罐”。“慶應義塾大学”(庆应义塾大学)是日本著名的私立大学,校名里的“应”字应该用“応”还是用“應”,在大学里还有一番争论。最后还是倾向于“應”字,理由是“慶”字太重“応”字太轻,不协调,如果是“慶應”并列,就轻重一致了。日本皇太子妃就读过的女校“田園調布雙葉学園”(田园调布双叶学园),弃“双”选“雙”,显然是想表现什么象征什么。“文藝春秋”(文艺春秋)是日本著名的出版社,虽然“艺”字在日本有新字体写成“芸”,但老牌的出版社还是不弃“藝”字。
除了表现情感效果之外,日本人喜欢旧体字的写法也是一个原因。“才”用“戈”来表示的书写法,日本至今还能找到。如文化财写成“文化戝”,奈良法隆寺里,就挂有“文化戝を大切に らく書はやめましょう”(保护文物,请勿乱涂乱写)的警示语。还有将“財布”(钱包)写成“戝布”。小说里,“体”喜欢写成“躰”,“欲”喜欢写成“慾”,“座”喜欢写成“坐”,“奇跡”喜欢写成“奇蹟”的作家还真的不少。《朝日新闻》有段时间喜欢将“黙禱”写成“黙祷”,将“冒瀆”写成“冒涜”。这种类推简化字遭到了读者的批评。《读卖新闻》将“渡辺”写成“渡邉”,则赢得一片赞扬声。看来日本人还真恋旧。顺便提一句,在日本“辺”字至少有65种写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