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帝仙重逢
却说天藏宝庄的明堂里,吕夫人瘫在椅子上,用着了魔一般呆滞的眼神盯着邹欢。
“夫君!邹玉绝对不能……”
“我有什么办法?静候圣谕罢……”邹欢勉强地拄着桌子。
想起朱元璋在黄鹤楼时对邹玉的赞赏,邹欢不知是应该高兴还是痛苦。邹玉还年轻,受到皇帝的嘉奖理应值得炫耀,可邹玉偏偏是个女子。鹤立鸡群项易折,独树一帜风不止。邹玉堪称巾帼英雄,却也得扛住她这个年纪不应该承担的苦恼,其中就有被朱元璋纳进后宫的风险——说“风险”是不正确的,那应该是一种自毁贞洁的无上荣耀!
路上,邹距喋喋不休地给邹玉讲了一道儿的道理。眼看要进家门,邹距收束了唠叨,说:“邹家只有你这么一个独苗儿,你可不要再教我们无故地担心了。”
邹玉嘴上应着,心里却没听进去。
“罢了,你回房去罢,好好休息。”
邹玉无奈,只能在邹距眼皮子底下乖乖回去了。
邹距这才放心,却不忍去见愁眉不展的哥哥,索性夺门奔着衙府赶去。
雷睦批了不少公文,正在大门口歇息,见邹距赶来,便迎上来。
“先生,您这是?”
“心里闷!走一走!”
“先生若不避讳,大可来衙府上坐坐。”
“也好!”
……
“掌柜的,雷睦来求见。”
“求见?以官求民……罢了,请雷大人进来罢。”
吕夫人抹着泪,颇识大体地步入后堂,那背影惹得邹欢更加难受。
雷睦身着朴素衣装,举止神态皆不同往常。这令邹欢很惊讶。
“雷某方才太冒失,请掌柜见谅。雷睦特来赔礼道歉。”雷睦说着,俯身鞠躬致歉。
邹欢赶紧上前扶起他,说:“小民怠慢了雷大人,理应我们登门赔罪……大人可是有正事来找?”
“正是!”雷睦严肃地说,“事情我已了解。依我看,邹玉……难免被陛下纳去作妾。”
邹欢掩面,尽量憋住伤感道:“这……这是邹家之幸……”
“本官也知道此事荒唐,故已经秘密给宋濂先生和辛章先生书信一封,请他们帮帮忙,免了陛下纳妾纳妃的念头。”
“多谢雷大人帮忙,可这种事情岂是人臣能左右得了的?”
“这……”雷睦一时语塞。的确,谁敢直言教皇帝放弃心上人啊。
却说邹玉回到闺房,心里久久不能平复,总是想着费祎的话。毕竟冰子救过自己的命,也帮了绍兴铲除荼庄。既然异元神界遇难,自己理应去帮忙的。邹玉越想越坚决,想找邹欢说明白。
却说数百里外的应天府,书房里有人秘密地商议着什么。
“秀英啊,你觉得邹玉这孩子怎么样?”
“这孩子不错……”马皇后停顿了一下,猛然意识到什么,“陛下不会……”
“夫人不要惊慌。”朱元璋微笑说,“朕得秀英,安羡其它?只是太子朱标年纪已到,该考虑一下选妃的事了。”
“陛下好糊涂!”马皇后直截了当地敲打朱元璋,“懿文可才十五岁!你可真忍心配给他一个花信姑娘……”
“朕知道,邹玉年纪是大了些,却有尚武的劲儿啊!两宋受屈于契丹女真,不就是重文抑武的结果?朕偏不拘于常势,以武才选媳!邹玉洒脱大方,武艺高强,如此巾帼英雄,朕岂能放过?大不了朕下旨给她改个名字换个年纪即可。天下谁人敢妄议?朕就是要让天下看看,大明,需要的是啥!”
马皇后听罢,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她知道朱元璋是个有抱负的皇帝。他想狠下心来做好多事,也想用自己的魄力去矫正许多畸形的地方。自己要理解他,要做他坚实的后盾。
“陛下……懿文的婚事,还是陛下做主罢。”
朱元璋大喜,握住马皇后的手说:“还是秀英理解朕!朕这就拟旨!”
却说费祎静坐许久,算得天机,笑着把拂尘在黄鹤身上扫一扫,呢喃着:“小仙要去办些事情,五日后小仙自会回来找你——届时可苦了你呀,要多载一个人哟。”
黄鹤通灵性,抖一抖脑袋,眨眨眼,轻轻鸣叫一声。费祎满意地缓步下山不提。
“爹!玉儿有事跟你说……”
邹玉终于闯进明堂里来,却瞧见雷睦,欲言又止。
“噢?既然你们还有家事,雷某就先告退了。”
“无妨!雷大人留下来听听也好。”邹欢把雷睦留下来,是不想让吕夫人出来——吕夫人见着邹玉,还不抱住了哭啊!
“爹,既然雷大人也在,邹玉就明说了,好让雷大人作个公断。异元神界遭难,眼下需要我们的协助。爹,你说,这个忙,我们邹家该帮不帮?”
邹欢一听,倒觉得邹玉小题大做。邹家和冰子算是歪打正着地认识了,互相帮个忙有什么值得顾虑的?可转念一想,不对呀,一个凡人能帮啥忙?
邹欢就问:“玉儿,是谁托付你这件事的?”
“费祎先生。”
邹欢听了就乐了。费祎……你这是拿爹寻开心呐!
“爹!玉儿知道爹舍不得玉儿。可玉儿觉得,大好年华,不能浪费在庸庸无为上,所以……”
邹欢听到这儿,还以为邹玉知道了要入宫的事,找个荒谬的借口游匿江湖,最不济也可借此称疯卖傻,赶紧变了个脸色道:“邹玉!什么庸庸无为?安然终身比四处冒险强得太多,你怎么反其道而行之?给我回房去好好反省!”
邹玉没想到邹欢会有这么大的脾气——当然,她不知道邹欢也是因为误解而无奈地责骂她。
邹玉被家丁请出外面,叹了口气。
有个家丁咂嘴道:“哎,小主,你说……你这是何苦啊?”
邹玉瞪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就回闺房去了。
雷睦等邹玉走得远了,跟邹欢说:“邹掌柜,想必邹玉是知道了什么,想编个说辞一走了之。我看,凭邹玉的身手,闯江湖也比被纳妾强!换我也未必不会这么做!”
“不可乱讲!”邹欢赶紧训斥雷睦,“亏你还是个官!不想想,一旦邹玉真的跑了,我们邹家可是欺君罔上!要屠族的!届时邹玉伶仃漂泊,风餐露宿不说,还要整日提心吊胆躲着官府追杀……”
“邹掌柜要往好处想。辛大人和宋先生绝不会袖手旁观。这圣旨下不下还不一定呢。”
邹欢只得强作排解,有愁无处申啊!
雷睦回到绍兴府里,见邹距郁郁地坐在案牍上的两封书信前,忙问:“这……这怎么回事?”
“这是跟着宋先生和辛大人的回信一同寄来的。他们都说这是皇族的私事儿,自己不便过问……”
邹距无奈地拄着额头。看来,邹玉想安然脱身,只有寄望玄神之力了。
傍晚,邹距礼别衙府,回到了天藏宝庄。
费祎晃晃悠悠地走在路上,尽显老态。眼看夕阳在山,费祎来到了天藏宝庄。别看费祎是仙人,也被这恢宏气派惊艳到了。
更夫出来关门,瞧门口有一摆弄拂尘的老者,就问他:“唉?老先生,这么晚您来做什么?”
费祎笑着说:“在下文伟,手里捏着一笔划算的买卖,仰慕邹欢通商道、守儒德,特亲自前来商议。”
那更夫把费祎迎进门里,插好门闩,说:“先生在此稍候,我去通报一声。”
“什么?”邹欢被这猝不及防的来访者搞糊涂了。文伟是费祎的字,难不成这贤臣真的成仙来找自己了?
邹距听说是个老者,忙问:“他人呢?”
“在院子里等着呢。”
“哎呀,快请他进来,寒冬时节,你可办得好事!”
见到费祎本尊,邹欢邹距都不敢相信,这个矍铄的小老头儿还会做买卖。特别是邹距。这老头儿怎么和白日里见过的那个这么像!
邹欢先拘礼道:“文伟先生,幸会幸会!不知先生趁着夜色来访是要谈什么买卖?”
费祎笑眯眯地说:“来买走掌柜眼下最心烦的事。”
邹距心想,嘿,我邹距在商道儿上混了多少年都没听过什么文伟先生,更没听过这么怪的买卖,你这疯老头儿还敢消遣我们!好!我也消遣消遣你!
“哎呀!文伟先生!我们邹家确实有心烦事。会稽牙行离这里好远,压了好多货,非人力可搬运。若先生帮我们,请亲自搬来那些宝贝罢!”
“噢?”费祎笑一笑,挥一挥拂尘,随着一阵烈风砍过,一堆瓶瓶罐罐破窗而入。吓得邹欢邹距目瞪口呆。
“字画什么的轻便,费祎就不帮着运了。这些是你们行铺里明面儿摆的几件儿,你们看是放哪里呀?”
邹欢邹距赶紧跪下来:“仙人恕罪!我们不知仙人下凡,怠慢了上仙!”
费祎把那些瓶瓶罐罐收进袖子里,说:“我是好心来帮你们,可不要亵弄小仙这片心啊!”
邹欢赶紧说了实情:“实不相瞒,我家小女正值芳龄,怕是要被陛下收进宫去。若先生肯救救玉儿,凡宝庄所容宝物,先生随意挑选!”
“这个嘛……”费祎把异元镯拍在桌上,神情严肃起来,“我可以帮忙。但希望掌柜深明大义,请邹玉出山,救救异元神界!”
邹欢呆住了,没想到邹玉说的是真的。
“放心,我在这里代表县圃向二位保证邹玉的安全。”
邹欢爽快地说:“异元神界于我邹家有恩,邹家理应相救!我同意了!”
“好!”费祎又笑了起来,不过和之前的笑相比,多了一丝欣喜。
“朱元璋来时,你们只顾离开庄子,空留邹玉一个人便可。其它事情涉及天机,二位就不要多问了。”
费祎说罢,就往外走。
“先生要去哪?”
“去会稽山啊。”费祎笑着摸摸袖袍,“这些罐子很沉的。”
“先生……”
听到邹距叫自己,费祎顿了顿脚步。
“又有何事?”
“邹距今日……失礼了……”
“无妨无妨!呵呵呵……”
第二天的黎明,是伴随着一卷圣旨来的——赐邹玉婚配太子,四日后朱元璋会亲自来接人。
邹欢瞧了瞧黄历,四日后还真是个择偶的吉日。
邹欢笑盈盈地送走了宣旨使者,一脸沉重地走进邹玉的房间。
“玉儿……”
邹玉还对邹欢耿耿于怀,坐在梳妆台前一言不发。
“陛下有圣旨,你看看罢。”
邹玉板着脸接过来,只扫了一眼,就看到“赐婚”二字,当即跳起来:“什么!这不可能!”
“这是真的。”
邹玉仿佛理解了邹欢为什么把自己锁在房里,可邹欢的冷静反而吓到了邹玉。
“爹……玉儿可不想……”邹玉眼里噙着泪,一种被无情舍弃的无力感穿透了邹玉的心。
“邹玉,你听着。”邹欢依旧冷静,“昨日费祎先生来找过我了。你既然不愿意,那就听从费祎先生的安排。”
邹玉愣了一下,转而暗喜。原来爹爹这么淡定是因为有仙人罩着啊,那自己岂不是顺水推舟就能去帮异元神界的忙了。
“爹,那异元神界的事……”
“你娘是冰子医好的,你的命也是冰子救的,知恩图报,你就去罢。不过,费祎先生嘱咐说要留你一人在天藏宝庄,这几天就辛苦你看家护院了。”
邹玉也挺纳闷儿,这费祎搞什么鬼?
“仙人法术了得,你跟在仙人身边行事,要尊贤敬长,不可顽闹。”
邹玉从邹欢眼里看出一丝不舍,看来邹欢不是来哄骗自己的,就冷静地说:“邹玉谨听父命。”
天藏宝庄终于归一人独占。邹玉站上一处阁楼凭栏扫视,笑了。繁忙的天藏宝庄,已许久不似这般安静。
坎门宗主……或许你不会来找我了,那我就去找你!
寝食难安,辗转反侧,那一天终于来了。
邹玉静坐了一宿。感受到破窗而入的晨光,邹玉缓缓睁开眼,走出了闺房。
院子里,一位老者正洒扫前庭。定睛一看,原来是费祎。
“先生……”
“哟,卿可睡得舒坦?”费祎仍旧笑眯眯的,“快备好一身行头儿,今日正午就要启程了。”
“先生!陛下不时便来,您是教邹玉在宫里救异元神界吗?”
费祎把笤帚变回拂尘,挥着给邹玉说如此这般。邹玉听后,忐忑地来到大门口等候。
锣鼓声近,朱元璋陪着太子坐在车里,招摇着来到了天藏宝庄。
朱元璋见天藏宝庄如此豪华,问随行的雷睦:“这是邹家府邸?”
“正是!”
“噢,可比得上辛章的宅子啊!”
正言语间,邹玉开门来迎。窈窕曼妙,朱唇凤眸,温婉大气,真是活西施啊!
“民女邹玉,见过陛下,吾皇万岁!”
朱元璋见院子里冷冷清清,就问:“其他人呢?”
“回禀陛下,今日送民女出嫁的非邹家的人,却胜过邹家。”
“噢?是谁?”
“请陛下亲临明堂便知。”
朱元璋一挥手,进去几个兵去查探,却一个个回禀空寨无险,可随心出入。
“欺君?”朱元璋压住火气,微微笑着问邹玉。
“陛下可记得黄鹤楼仙谈?”
朱元璋大惊,赶紧进了宝庄。费祎果然在明堂里静坐等候。
“承蒙先生重视,朕未曾想过会与先生再会。”
费祎笑一笑,说:“陛下,小仙可否斗胆问一句,您挑一个萍水相逢的民女作太子妃,是何打算?”
朱元璋拘礼道:“不怕先生笑话,朕要以婚姻之事告知天下,大明尚武!”
“陛下好糊涂!不会真的认为斗败荼庄的人是邹玉罢!”
“这……”朱元璋是听甘文身边的线人说的,可听费祎的意思……
“陛下,邹玉只得实说了。此事涉及天机,望陛下三缄圣口,切勿外传。”
朱元璋静静地听邹玉讲着冰子的故事,任凭日头望日中而迫。
“原来是子冰先生。”
“冰子是异元神,不便参与凡间的事。当时民女和甘将军在场,就约定由甘将军顶功,但绝对不能说出冰子。”
朱元璋反而有些尴尬,锣鼓喧天地来接儿媳妇儿,却接来一堆故事。这叫什么事儿啊!
“陛下,小仙有一言逆耳,不知陛下可愿听否?”
“先生请说。”
费祎把脸一沉道:“邹玉与太子不相识,陛下也不明邹玉的底细,是不顾礼法恣意行事,不可取也!小仙所言继国即是如此。选妃事大,岂这般儿戏?陛下若尚武,从开国诸将的千金中挑取便可,何必麻烦民间?”
“外戚误国,权臣作乱,朕可不愿重蹈两汉之覆辙。”
“陛下,您眼线遍地,还怕有造反的事?何不效仿汉高祖与韩信之故事以威控群臣。元老斗不过皇威,自古如此。”
朱元璋顿悟,忙说:“先生之言,荡击肺腑。朕知之矣。朕痛知懦武之弊,迷失其中,做出傻事。悔矣!”
邹玉见朱元璋这个态度,惊讶得不得了——这还是个威严的帝王吗?
“朕多有打扰,告辞!”
朱元璋又看了一眼邹玉,遂往外走。
外面的人见朱元璋自己走出来,都十分好奇:新娘子哪去了?
朱元璋站定,扫视群臣,高呼:“众卿接旨!”
“朕尚武德,故欲招纳邹玉为儿媳。然决意仓促,不知邹玉本心,故违背礼法,婚约不成!朕方蒙先达圣授,定此规矩:凡间此事者,日后不得借此刁难邹家。凡习武者,无论男女,敬之崇之,不得屈意盛凌!敬武,亦尚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