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福莱特悬疑经典(共6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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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大黄蜂奇航(34)

“具体我也不知道。房子的租户是托克斯威格先生,他怎么看也不像是坏人。不过他对长辈好像不太尊重。最近有个空军也住在这里,长得很帅,但不太说话。不过那房子出出进进的人有好几个,大概都是军人。”

“他们周三被抓起来了?”

“就在人行道上,施密特先生的狗尿尿的那根灯柱那里,有人开枪了。”

赫米娅吸了口气,用手捂住了嘴巴。“哦,不!”

那个老太太点了点头,看来对赫米娅的反应感到满意,完全没怀疑过自己谈到的人正是赫米娅的爱人。“一个便衣警察给了共产党一枪。”她又毫无必要地补充了一句,“用一把手枪。”

赫米娅几乎说不出话来了,她实在不敢面对自己将要知道的事实。她用尽力气挤出了三个字:“打的谁?”

“我自己并没有看见。”那个女人遗憾地说,“我到费雪街上我姐姐的家里去了,去借毛衣图样,想织件毛背心,但我肯定不是托克斯威格先生。因为埃里克森太太看见了,她说她不认识那个人。”

“他死了吗?”

“不,没有。埃里克森太太说他好像被打伤了腿。总之救护车把他抬上担架的时候,他一直在叫。”

赫米娅确定被打伤的是亚恩。她仿佛自己被打了一枪一样,感到呼吸困难,头晕目眩。她现在必须要躲开这个有滋有味地讲述着他人悲剧的多事女人。“我得走了,”她说,“这太可怕了。”她转身要离开。

“无论如何,我估计这地方很快会被租出去,用不了多长时间。”那女人在她背后说道。

赫米娅头也没回。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看到一间咖啡馆才走了进去,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准备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一杯代用茶落肚,她感到自己冷静多了。她必须要弄清楚亚恩发生了什么事,如今身在何处。但无论如何,她得先找个地方过夜。

她在海边找了一间廉价旅馆。那个地方虽脏,不过门锁倒很安全。午夜的时候,门外有人问她想不想喝一杯。她从床上爬起来,搬了一把椅子挡在了门前。

她几乎整晚没睡,想着在圣保罗大街上那个被枪击的人是不是亚恩。如果是,他的伤势严重吗?如果不是,他被捕了吗,还是依然在逃?她可以去问谁呢?她可以联络亚恩的父母,但估计他们也不会知道,而且会被她的问题吓坏的。她认识很多他的朋友,但和他比较熟的人不是死了,就是被捕,或者是躲起来了。

凌晨的时候,她想到最可能知道亚恩是否已经被捕的人应该就是他的上司。

天刚蒙蒙亮,她便直奔火车站,搭上了一辆开往瓦达尔的火车。

火车像蜗牛一样缓缓南行,在每个村庄都要停一次。她想到了迪格比。现在他应该已经回到了瑞典,在卡尔斯比的码头焦急地等待她和亚恩带着胶卷去和他会合。他将等到孤身回去的渔民,告诉他赫米娅没有回去。迪格比没办法知道她是被捕了,还是只是迟到。他会因为她的不知去向而心急如焚,正如她对亚恩一样。

飞行学校一片荒凉。无论是天上还是地上都不见飞机的影子。有几部机器正在修整,在一块停机坪上,教官正在向培训员讲解引擎的内部结构。她被直接带到了总部的大楼里。

她用的是真名。这里有些人认识她。她说想见这里的指挥官,还加了一句:“我是亚恩·奥鲁夫森的朋友。”

她知道自己在冒险。她见过兰斯少校,记得他高高瘦瘦,留了胡髭,但不知道他的政治倾向。如果他碰巧支持纳粹,她就惨了。他可能会直接打给警察局,汇报一个英国女人向他询问问题。但他喜欢亚恩,就像很多其他人一样,她希望看在亚恩的分上,他不会背叛她。无论如何,她都要冒一冒险。她必须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很快就被带到了兰斯的办公室。兰斯认出了她。“上帝——你是亚恩的未婚妻!”他说,“我以为你回英国了。”他马上关上了她身后的门——这是一个好兆头,她想,如果他希望能跟她私密地对话,那就意味着他不会报告警察,至少不会马上报告。

她决定不解释自己怎么来的丹麦。还是让他自己去揣测吧。“我想知道亚恩在哪儿,”她说,“恐怕他出事了。”

“比这还要糟,”兰斯说,“你最好先坐下来。”

赫米娅没有动。“为什么?”她喊道,“为什么要坐下?发生了什么事?”

“他上周三被捕了。”

“然后呢?”

“他想逃跑,他们击中了他的腿。”

“所以就是他了。”

“什么?”

“一个邻居告诉我有人被打伤了。他现在怎么样了?”

“请坐下吧,亲爱的赫米娅。”

赫米娅坐了下来。“很糟,是不是?”

“是的。”兰斯犹豫了一下,然后用一种低沉的声音缓缓地说,“非常抱歉,亚恩已经死了。”

她突然间痛哭了起来。事实上她心里早已经想到了这种可能性,但她实在不敢想象失去他这个事实。现在,她亲耳听到了确凿的信息,感到自己仿佛被一辆火车轰然碾过。“不,”她说,“这不是真的。”

“他死在了警察局。”

“什么?”她强迫自己听兰斯解释。

“他是在警察局死的。”

她脑海中闪过一个更加恐怖的情景。“他们折磨他了?”

“我想没有。事实上他为了避免之后受到刑讯,所以自杀了。”

“哦,上帝!”

“我想,为了保护他的同伴,他牺牲了自己。”

兰斯的脸变得模糊了。赫米娅意识到眼泪不住地从她的眼中涌出来,划过脸颊。她想找一块手绢,兰斯把自己的手绢递给了她。她擦了擦脸,眼泪却依然流个不停。

兰斯说:“我也是刚刚听说。我必须要打给亚恩的父母,告诉他们这件事。”

赫米娅和奥鲁夫森夫妇很熟。她觉得牧师很难相处:他和人们打交道的方式好像只有去控制对方,但赫米娅却是很难服从于谁的人。他爱自己的儿子,但表达爱的方式却是给他们立下无数的规矩。而奥鲁夫森太太留给赫米娅印象最深的就是她的那双手,永远都泡在水里,不是洗衣服,就是洗菜,要么就是擦地板。回忆让赫米娅暂时忘记了失去亚恩的痛苦。她突然间对亚恩的父母感到万分的同情。他们一定会痛不欲生。“你一定感到很为难。”她对兰斯说。

“是啊。亚恩是他们的长子啊。”

这让她想到了他们的另一个儿子,哈罗德。他皮肤白皙,而亚恩则黝黑健壮。不仅如此,两兄弟在性格上也很不同:哈罗德更严肃,更学术,没有亚恩那种随性的魅力,却有他自己的吸引人之处。亚恩说他会和哈罗德商量潜入桑德岛德军基地的事。哈罗德对这件事知道多少?他有没有参与进来呢?

她尽力去思考这些实际面临的问题,可却感到脑子里空荡荡的。她或者会继续活下去,却再不可能是原来的那个完整的她了。“警察还跟你说什么了?”她问兰斯。

“官方的消息是亚恩在接受讯问的时候死了,‘没有任何其他人与此事有关’,这就是对‘自杀’的委婉说法。但一个警察局的朋友告诉我说,亚恩这么做是因为怕被送去盖世太保那里。”

“他们发现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吗?”

“你指什么?”

“比如照片?”

兰斯的表情僵住了。“我的朋友没有这么说,而且我们哪怕只是讨论这件事都很危险。芒特小姐,我很喜欢亚恩,为了他我愿意帮助你,但请记住我是一名军官,曾发誓向国王效忠,而他对我的命令是要与占领国合作。所以无论我个人的情感如何,我不可能容忍间谍活动——如果我认为有人参与了这样的活动,我有义务向上级汇报。”

赫米娅点了点头。他的意思已经非常清楚了。“我感谢您的直率,指挥官。”她站起身来,擦了擦脸。她记起手绢是他的:“我会洗干净还给你。”

“别这么客气。”他绕过桌子走到她身边,把手搭在了她的肩上,“我真的非常遗憾。”

“谢谢。”她说完便离开了。

刚离开那栋大楼,她的眼泪再一次流了出来。兰斯的手绢已经湿透了。她从来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多眼泪。就这样,她泪眼蒙眬地走回了火车站。

想到之后的安排,她空荡荡的心冷静了下来。让保罗和亚恩为之献身的那个任务还没有完成。她必须要在满月之前拿到桑德岛上雷达设备的照片。但现在她又多了一个动机:复仇。完成这个任务,就是对那个害死亚恩的人最大的报复。她再也不在乎自己的安全了。此刻,她可以去冒任何的险。她可以昂首挺胸地走在哥本哈根的大街上,谁要想阻止她,她就要谁好看。

但她究竟该做些什么呢?

亚恩的弟弟可能是关键人物。哈罗德很可能知道亚恩在被抓到之前是不是回过桑德岛。他甚至可能知道亚恩被抓的时候手上是否有那些照片。而且,她应该知道到哪里去找哈罗德。

她踏上了回哥本哈根的列车。车开得太慢了,到站时她已经不可能再继续赶路了,只得随便找个地方过夜。她又找了一间门锁结实的旅馆,哭泣着入眠。第二天早晨,她搭上了第一班前往位于郊区的詹斯博格的火车。

她在火车站买了一份报纸,头条新闻就是《到莫斯科还有一半路程》,纳粹的进展真是神速。一个星期的时间,他们就拿下了明斯克,马上就要到达位于苏联境内200英里处的斯摩棱斯克了。

离月圆之夜只有八天时间了。

她告诉学校秘书,她是亚恩·奥鲁夫森的未婚妻。秘书马上把她带去了艾斯的办公室。那个曾经教导过亚恩和哈罗德的人看上去好像是一头长颈鹿,眼睛顺着自己长长的鼻子俯视着这个低处的世界。“你是亚恩的未婚妻?”他高兴地说,“很高兴认识你。”

他显然还不知道刚刚发生的悲剧。赫米娅直入正题:“您听说那个消息了吗?”

“什么消息?我不知道……”

“亚恩死了。”

“哦,上帝!”艾斯跌在了椅子上。

“我以为您知道。”

“不。发生了什么事。”

“是昨天的事,在哥本哈根警察局。他在受审时为了避免被送去盖世太保那里,自杀了。”

“太不幸了。”

“那也就是说哈罗德也还不知道?”

“我不清楚。哈罗德已经离开这里很久了。”

她很惊讶。“为什么?”

“他退学了。”

“我以为他是个模范学生!”

“是的。但他犯了错。”

赫米娅没时间和他讨论学生的表现问题。“他现在在哪儿?”

“应该是在家吧?”艾斯皱了皱眉,“为什么要问这个?”

“我想和他谈谈。”

艾斯陷入了沉思。“关于什么事呢?”

赫米娅犹豫了。小心起见,她不应该和艾斯透露任何信息,但他刚刚问的问题让赫米娅感到他好像知道些什么。“亚恩在被捕的时候身上带着我的一些东西。”

艾斯想要假装随意,但双手却因为紧张而抓住了桌子的边沿。“我能问问是什么吗?”

她又一次犹豫了。“是一些照片。”

“啊。”

“您听说过吗?”

“是的。”

赫米娅不知道艾斯是否信任她。从他的角度来看,她很有可能是假装亚恩未婚妻的侦探。“亚恩因为这些照片而死,”她说,“他本想把这些照片拿给我。”

艾斯点了点头,好像做出了决定。“哈罗德被学校开除之后,有一天晚上,他溜进了学校的暗房。”

赫米娅欣慰地叹了口气。哈罗德冲出了胶卷。“您看到那些照片了么?”

“是的。我告诉其他人那是一些年轻女人的性感照,但那不是事实。那是一个军事基地的照片。”

赫米娅简直欣喜若狂。他们拍到了照片。任务有了新的进展。但胶卷现在在哪里呢?哈罗德把它们给亚恩了吗?如果给了,警察应该已经拿到了,那么亚恩的牺牲等于白费了。“哈罗德哪天来的?”

“上周四。”

“亚恩是周三被捕的。”

“那么也就是说,照片还在哈罗德手里。”

“是的。”赫米娅的精神又重新振作了起来。亚恩没有白白牺牲。那卷重要的胶卷现在就在某个地方等着她。她站起身来。“谢谢您!”

“你要回桑德?”

“是的,去找哈罗德。”

“祝你好运。”艾斯说。

23

德军有几百万匹马。大部分部门都有自己的兽医班,负责治疗受伤的马匹,寻找饲料,追回逃跑的马。科斯坦庄园的兵舍就是给这些兽医班的士兵建的。

这对哈罗德来说简直是最大的不幸了。军官们住在城堡里,另外100多个士兵则安顿在了那座废弃的修道院里。与哈罗德藏身的教堂相连的回廊,现在变成了给马治病的地方。

部队最终被说服放弃使用那座教堂。为此,卡伦求了父亲很久,请他和军队协商,说她不希望德军毁掉她藏在城堡里的儿时宝物。达克维茨先生告诉克莱斯上尉,教堂里因为堆放了很多杂物,已经没剩下多少地方了。克莱斯从窗户往里看了一下——卡伦事先提醒让哈罗德避开——最终同意不进入教堂。作为补偿,他要求达克维茨先生在城堡里为他们的军官提供三个房间。交易就这样达成了。

德国人算是礼貌友善——但好奇心却很旺盛。这样一来,哈罗德不仅要继续修理大黄蜂,而且还要小心避开德国兵的注意。

他正在拆卸起落架Y形臂上的螺母。他计划把损坏的部位拆下来,偷偷地送到尼尔森的工作棚去。如果尼尔森同意,他就可以在那边修理。反正缓冲器和依然完好的第三条支腿可以支撑住飞机。

车轮制动器很可能也坏了,但哈罗德倒不担心这个。只有滑行的时候才需要用到它们,而且卡伦告诉过他,她不需要用它们也可以操控。

他边工作边时时观察着窗外的情况。教堂东边基本上被一颗栗树遮了个严严实实。附近好像并没有人。哈罗德把那根支杆扔到了窗外,然后自己也跳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