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迢迢西江月(2)
云皎一直被云初末欺压虐待了百年,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被她欺压虐待的,顿时有种咸鱼翻生、枯木逢春的优越感。她趁机建议道:“你家里可有什么人?若是没有,以后就与我们同路吧,我们会对你很好的。”
不远处的云初末警示地轻咳了几声,云皎转过头狡黠地道:“公子,我都是说着玩的,你千万别当真!”无视她甜到骨子里的笑脸,云初末淡定地端过鱼汤,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
而另一边的阎刀则长出了一口气,不由得心想,幸亏她是说着玩的,不然每天顶着被割成一块一块的风险,不死也得把人吓疯了。正想着,又听云皎道:“再过半日就到镇上了,你要从那里下去吗?”
阎刀满面堆笑,连忙道:“是是是……”
云皎很舍不得:“你回答得这样干脆,倒让我们觉得心寒了。”
阎刀已近精神崩溃,都快哭了:“不是的,姑娘,我也……很舍不得你们,奈何家中有八十岁老母,还有七岁的小娃娃需要照料,不得已只能跟姑娘和公子分道扬镳。他日山水有相逢,若是再遇到姑娘,我一定赴汤蹈火地报答你们的恩情!”
最后,精神崩溃的阎刀消沉地想,上天保佑,千万不要让他再遇到这两个人了,他愿意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从此以后只吃素,也不要被人一点一点地割成碎块。
云皎还想再跟他玩一会儿,一旁的云初末望着她,神色俨然:“云皎,你过来!”
云皎转过头,好奇地看着他:“做什么?”
云初末掀了掀衣袂,拍了拍身边的地方:“你闹了一天不觉得累吗?过来睡觉。”
云皎很是不服气,微微嘟着嘴:“可是我又不困……”
见到云初末逐渐幽凉的眼神,立即改口道:“啊,这么说起来,还真是有些累了呢!”
她屁颠屁颠地凑过去,刚坐下来就为难了,船舱就这么大点儿地方,云初末坐在旁边,必然导致属于她的空间变小了许多,那么她是坐着睡,还是躺着睡,或者蜷着睡比较好呢?
就在她绞尽脑汁地想对策之时,云初末已经伸手揽过了她的头,顺便调整了一下坐姿,让她以一种极为舒服的姿势,枕在他的腿上。呼吸间尽是他身上特有的好闻的幽香,衬着船舱内清淡悠远的茶香味,令人的精神瞬间放松了许多,就连没有睡意的人也渐渐开始犯困了。
云皎只觉得云初末在轻轻地抚摩着她的头发,力道轻柔舒适,所以她很快就闭上眼睛睡着了,依稀听见有人说话:“你总是贪玩,这样快就不想家了吗?”
睡梦中,她好像回到了明月居,透过朦胧的光线,她看到了云初末屋前的瘦梅,生机盎然地开了一树梅花,还有那座莲池,莲蓬上的莲子个个饱满,亭亭玉立。不过,在她还没来得及质疑梅花和莲蓬怎么会长在同一个季节的时候,就浑浑噩噩地陷入了更深沉的熟睡之中。
将近傍晚,他们的船才到达小镇,阎刀立即要求下船回家,云皎挽留了许久都没能改变他的心意,你来我往,推来推去。云皎觉得,阎刀虽然是个盗墓贼,但其实是个有风骨的盗墓贼,见他归心似箭,一心惦念着家里的八十岁老母亲和七岁的儿子,她也不好勉强人家,于是依依不舍地跟阎刀挥泪告别了。
不过,阎刀临走之前,还从怀里拿出一样物件:“在下出身寒微,全身上下也没个值钱的东西,唯有随身携带的一个小玩意儿,就送给姑娘当作纪念吧。”
这是一支短小的笛子,不知是何材质,周身均呈乳白色,表面光滑如玉,笛子的一头还点缀着一枚玉坠,看起来小巧精致,很是好看。
云皎简直受宠若惊,找遍了全身也没有翻出可以送给阎刀的礼物,不过目光所及看到一把菜刀,顿悟到这便是他们友情的见证,于是情深意切地把它托付给阎刀了。阎刀的脸色青白了好一阵儿,默默接过菜刀转身走了,云皎还有点放不下这位好朋友,在渡口边依依不舍地挥了好久的手。
身后传来云初末淡淡的轻咳声:“你到底还要磨蹭多久,那么舍不得的话,你也跟着去吧。”
云皎激灵了一下,立即转身:“不用啦,公子!人家以后还要鞍前马后、赴汤蹈火地伺候你呢!”说完这些,立即跑到云初末身边,笑嘻嘻地炫耀道,“云初末,你看这是那个人送给我的礼物!”
云初末神色复杂地看了好一会儿,伸手抚了抚她的头:“你喜欢就好。”说完,便迈步朝着集镇走了。
云皎不明所以地拿着那支笛子看了许久,小声嘀咕道:“喜欢,当然喜欢了,这可是人家收到的第一份礼物呢!”
已经走了好几步的云初末突然顿住了脚步,转头看向她,语气温柔:“你还不走吗?”
云皎立即露出讨人喜欢的笑脸,屁颠屁颠地跟上去:“云初末云初末,我们先去吃饭好不好?”
江东之地,自古便是鱼龙混杂、商业繁荣的地方,而作为江东一座靠近水边的小镇,虽然比不得长安城的繁华,倒也十分热闹。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云皎蹦蹦跳跳地跑到一个摊子前,伸手拿起一支长箫,献宝似的给云初末看:“云初末,你看这个好不好玩?”
卖乐器的老板一见生意来了,而且对方还是个精灵可爱的小姑娘,立即笑眯眯迎上来:“姑娘真有眼光,这可是上好的紫竹做的,才卖三两银子。”
云皎顿时双眼放光,立刻向云初末投了一个祈求的眼神,云初末缓步走了过来,将她手上的箫抽出来,端详片刻:“这是苦竹吧。”
老板的笑脸立即寒下来了,要知道这些乐器已经仿得有八九分像了,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来,然而对方一眼就认出这支箫的材质,可见是碰上行家了,如果再纠缠下去,难免会给他的声誉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于是他果断地把那支箫拿回来,对云初末长长地做了一个揖,风萧萧兮易水寒,迈着阔步回去了。
云皎瞪大了眼睛,疑惑问:“他做什么?”
云初末斜睨了她一眼:“还看不出来吗?你被骗了。”
云皎顿时觉得大大的委屈,原先的好精神被消磨了大半,微微嘟着嘴,小声嘀咕着:“即使被骗了又怎么样,难得我喜欢……”
云初末拿着折扇在她的头上敲了一敲:“你还要不要去吃饭,再晚一会儿,酒楼可都要打烊了。”
云皎立即道:“要!”
两个人沿着长街不紧不慢地走着,比较哪家酒楼看起来更烧钱,云皎小心翼翼地凑近云初末:“你有没有感觉好像有人在跟踪我们?”
云初末的手里拿着扇子,走起路来风流绝艳,非常儒雅,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的路,好像浑不在意一般,面无表情地淡淡道:“不要说话,继续走。”
云皎很是郁结地继续走,不过心里却陷入了乱七八糟的猜测之中。难道是阎刀那家伙惹来的仇家追上来了,因为找不到正主报仇,所以打算拿他们当替死鬼?还是官府里的人,以为他们是盗墓贼的同伙,所以要捉拿她和云初末回大牢拷问?
想起大牢里传说中的十八种刑具,云皎的小身板忍不住抖了一抖,微微感慨:人在江湖飘,迟早要挨刀。
她正为整个江湖的未来忧虑着,脑袋上又被人敲了一下,云皎立即很愤怒:“你可不可以不要敲我的头?”
云初末握着折扇的手背在后面,斜了她一眼:“你又在胡乱想些什么?”
云皎很不服气,跟上他的脚步,语气温软:“我才没有乱想,而是在考虑一件大事,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两个被人追杀,或者被打入大牢应该怎么办?”
云初末唇角噙着一抹笑意,语气漫不经心:“哦,确实是一件大事,那你想到了吗?”
云皎秀眉紧蹙,绞尽脑汁地想了好久,最终还是闷声道:“你看我修为不高,武功也不好,所以打架这种事,我是绝对不在行的。”
云初末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挑眉望向她:“这么说,你要逃跑了?”
“怎么会,”云皎很是愤怒,顿时豪气冲天,肝胆相照,“你看我像是胆小的人吗?你看我像是这么没义气的人吗?关键时刻我怎么会丢下你一个人跑掉!”
云初末有些意外地看了云皎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又听她道:“显然以我们的聪明才智,势必要采取迂回战术的。”
云初末看向她,好脾气地问了一句:“什么是迂回战术?”
云皎很是自豪,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在云初末面前表现真才实学、大智慧了。她露出了一个极为畅怀的笑脸,抑扬顿挫道:“自然,若是遇到强敌时,我先行一步保存实力,万一你被抓了,我还可以想方设法营救你。”
云初末抽了抽唇角,还是问:“……这和逃跑有分别吗?”
“当然有分别了!”见对方完全领会不到自己的“大智慧”,云皎顿时有种怀才不遇的消沉感,在她还想更深层次地解说自己的“迂回战术”的妙处时,对方首先打断了她的话。
“好了,不要说了。”云初末微微皱眉,语气里带了些许威严,“今天说了这样多的话,你不觉得累吗?”
被嫌弃的云皎撇了撇嘴,望着云初末远去的背影,见他完全不在意地丢下自己,慵懒随意地走在前头,她黯然神伤了好一会儿。秋风扫黄叶,满地凄凉。见云初末快要走远,她连忙跟上,伸手可怜巴巴地拉了拉他的衣袖,犹豫再三,还是嗫嚅地问:“你是不是伤得很严重,这一路上都没什么精神……”
她从离开明月居不久后就发现了这个问题,觉得云初末和从前判若两人,费尽心思地想了好久,才勉强找到答案。
画骨重生所要忍受的天谴不是闹着玩的,如今没有明月居的结界保护,云初末就得拿身体来抵抗天谴,要知道他上次因反噬之力受的伤还没好呢,想也不用想就知道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有多差了。以前他总是行为恶劣地虐待她,毒舌傲娇地讽刺她,现在突然变得没那么讨厌了,她反而更加不放心,所以这一路上才会异常活泼,想要逗他开心的。
云初末一愣,握拳咳了一下:“没有,没有大碍,你不必担心。”
抬眸见到云皎红彤彤的眼睛,一副快要哭了的模样,他柔和地笑了一下,伸手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头:“我只是觉得累,你乖一点就好。”
听到他说累,云皎立即建议道:“那我们快回船上吧!”
云初末脸色有些苍白,斜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不是要吃饭?”
云皎微微嘟着嘴说:“在镇子上买一些东西,回船上做也没什么麻烦的,你要不要吃饺子?啊,不行,饺子不容易消化,那我们就包馄饨好了。”
她在前头兴致勃勃地自言自语着,云初末默默跟在旁边,叹了口气:“你决定就好。”抬眼一看,云皎已经阔步朝卖猪肉的摊子走去了,他微微苦笑,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站在街边的柳树下等她。
隔了片刻,云皎笑眯眯地拎着一斤猪肉回来了,凑到他跟前:“云初末,你看我买了许多,明天早上还可以蒸白菜猪肉的包子。”
云初末点了点头,温言道:“如果买好了,我们就回去吧。”
“咦——”云皎打量了一下四周,压低了声音小声道,“那个人不在了。”
云初末微微笑着,洁白的衣袂随着步子轻移,像是圣洁的莲花,他斜斜地瞥了她一眼:“谁告诉你,那是一个人的?”
“不是人?”云皎瞪大了眼睛,结巴着,“可……可我怎么……”
妖有妖气,鬼有鬼气,就连与天神比肩的魔都有着无法掩藏的幽暗之气,她能判断所有的妖魔鬼怪,就是因为能看出他们身上各自不同的气息,可是刚才那个,她感受不到半点异常,甚至他的身上,还隐隐流动着充沛的生息。
云初末看向她:“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或许就有那么一两件宝物,可以令死去的鬼魂维持生息,也未可知。”
“那个人,不是,那个鬼是个鬼?”云皎脱口而出,又立即意识到自己说了蠢话,连忙捂上了自己的嘴巴,“云初末,我不会再说话了。”
云初末忍不住笑了,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那个鬼魂很强,小心点。”
云初末的这句警告,云皎深深地记在了心里,导致她战战兢兢地过了一晚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就是害怕那个鬼魂半夜三更偷袭。第二天,云初末望着精神惨淡的云皎,忍不住开口打击:“你昨晚没睡吗,怎么变成这样子?”
云皎大大地哼了一声,气得跺脚:“本姑娘等了他一个晚上,居然没有现身,真是一个不爽快的胆小鬼!”
小船被她的动作震得晃了晃,云初末连忙扶着船舱稳了稳身子,没好气地抬头望她:“怎么,你还盼着他早点来,好采取你的迂回战术吗?”
“没有没有没有,”云皎立即说,“主要是想目睹一下你的风采。”
云初末斜斜地瞥了她一眼,凉凉地说道:“是吗?”
说完这些,他的脸色忽然一沉,像是一块千年寒冰,云皎被他弄得更是紧张,结巴着:“怎……怎么了?”
云初末看向她,无可奈何地扯了扯唇角,在她头上敲了一记:“乌鸦嘴,他来了。”说完,撩袍起身就要往船舱外走。
云皎暗暗在心里骂了一句“你才是乌鸦嘴”后,决定跟上去,却被云初末拦了下来。
“待在这里。”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手里的折扇一横,流溢的紫光闪过,立即化作一柄长剑,提着它迈步走了出去。云皎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根本没有听他的话,小心翼翼地走到船舱边,伸手撩开帘子跟了出去。
只见云初末腾空而起,长剑一挥,朝不远处持剑而来的墨衣男子划出了一道剑光,两方灵力相碰,立即在江面上炸出十几道水柱。素白的衣袂随风发出猎猎的声响,云初末手里持着剑缓缓地落在了江面之上,如履平地一般跟那个墨衣男子对峙着,一系列动作优雅漂亮,云皎不由得看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