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楔子
2012年国庆中秋的双节小长假一过,林卓木便精神焕发地回到了办公室。经过一个假期的调整,他似乎暂时淡忘了节前的种种煎熬。可怕的双节终于过去了,一切应该都烟消云散了吧——他暗自念叨着,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手机并把手机调成振动状态,随即从嘴角挤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像是平静波面上的一道涟漪,迅速地划过脸部即复平静。他吹起口哨,拎着一袋特产走进综合管理部,开始跟大家分享他假日旅途中的各种趣闻。
可惜没过多久,林经理的下属晓丽匆匆跑过来,手里拿着他那正不停振动的手机:“林经理,手机震半天了,我一看是钱总的,就给您送过来了。”
他脑袋嗡的一下,耳边似乎又传来钱总那不紧不慢的声音:“小林啊,就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事儿,你办得怎么样了啊?”想到这儿,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嘴里嘟囔道,这回该怎么应对呢,所有该说的不该说的理由似乎全都用完了。他郁闷地拿着手机,踌躇着回到办公室。
没多久手机又振动起来,不过这回不是钱总,而是手下的一个项目成本经理打来的。他连忙接听,只听话筒内对方在大声发泄:“经理啊,这甲方的人不知道都抽什么风呢,节前刚确认完的价格却被他们公司退回来了,要求重新谈。啥意思嘛,是咱们节前没烧香吗,我看他们是故意的吧……”林卓木听着下属的牢骚陷入了沉思。
致青春与奋斗的十年
林卓木大学毕业后便进入了江州市一家知名的建筑企业A公司。他本科所学的专业是建筑工程,建筑公司的工作也算对口。虽然没有房地产开发公司的轻松舒服又有地位,也比不上设计院那般高上洋还有技术含量,但他还是希望能通过工程施工一线的磨炼,为自己以后的职业生涯打下坚实的基础。他在这个公司一干就是十多年。十余年间,他工作兢兢业业、任劳任怨、踏实肯干,几乎做遍了工程项目管理中所有的岗位,也逐渐对公司产生了强烈的归属感和眷恋之情。
2011年,基于一贯出色的业绩表现,林卓木又一次得到了晋升,成为公司的副总经理,主管经营部及成本合约部。进入管理层后,他终于不再需要长期待在施工现场这个PM值严重超标的地方了。他的职责主要是负责公司各个项目的成本控制、预结算管理及公司对外承接工程的前期招投标与签约谈判等。
多面钱总的脸谱
其实整件事情说起来也很简单,对于许多干工程的人来说,这可能都不是一件值得说道的事。
钱总——某国企下属地产公司B公司主管成本合约的部门经理,大家出于习惯和敬重都称呼他钱总——年近四十、中等身材、略显发福、面目和善。钱总是2010年年初才跳槽到B公司的,通过这几年的磨合与经营,他已经在B公司站稳了脚,并得到了领导的信任和赏识;另外,据说他跟B公司主管工程的于经理也关系甚铁。
两家公司的合作始于2009年。钱总刚入职B公司的时候,经常会去工地巡视检查。林卓木就在那时认识了这个新来的钱总,他感觉钱总是个挺随和的人,每次见到他都是乐呵呵的。
自2011年职务晋升后,林卓木就开始直接与钱总工作对接了。刚开始时林卓木还为自己感到庆幸,这钱总看上去还是挺面善的,不像大学同学交流时常挂嘴边抱怨的那些刁难难缠的甲方领导。
不过,没多久他就领教了钱总的厉害。对于从事成本管理工作的人来说,甲乙双方因为各自利益问题发生争执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而施工单位在整个产业链中往往是处于弱势地位的一方。每当这个时候,钱总总是非常严肃,而且变得很难沟通。他从来不理会林卓木的任何解释甚至现场的实际情况,只相信自己的判断。几番谈判遇挫,林卓木推测可能还是自己工作做得不到位,缺少和钱总的沟通,于是总想约钱总出去坐坐聊聊,但总是被其以公司有规定为由婉拒。
2011年年底,林卓木所在的A公司与钱总所在的B公司又成功签订了一项工程合同,并于2012年年初正式破土动工。3月的一天晚上,林卓木晚餐后跟往常一样正在办公室上网查阅资料。有些意外地接到了钱总的来电。电话里钱总用跟林卓木很熟络的语气,直呼其小林,并且让他马上赶到××饭店去喝酒。林卓木受宠若惊,好不容易有了个和钱总私下沟通的机会,而且是对方的邀约,简直是天赐良机!二话没说,他连忙扔下手头所有的工作赶赴饭局。推门进了包间,钱总正和一个陌生朋友边吃边聊。林卓木一入座,钱总便介绍他和那位做防水工程的小老板认识,小老板连忙起身毕恭毕敬地敬了林卓木一杯酒。三人推杯换盏,酒过三巡,钱总趁着微醺直截了当地对林卓木说,这是我的一个朋友,新开工程的防水看看是否考虑能让他做?他又扭脸对小老板说,我们林总就是A公司专门管工程、选队伍、定材料这些事情的领导,以后你有事找他就行了。那晚,为了陪好钱总,林卓木喝了很多酒,但心里一直忐忑,心想如果今天这件事不帮忙办妥,估计以后他和钱总再也没机会坐在一起把酒言欢了吧。
成功与钱总拉近距离
A公司针对招投标的管理规定和流程比较规范,但对于这种需要特殊关照的关系户,公司默认在能达到国家规定的质量标准且报价合理的前提下,还是可以优先考虑的。所幸那个防水老板也算实在人,没有仗着有关系就哄抬价格,于是林卓木就顺水人情地帮了这个忙。看得出来,钱总对林卓木在这件事上的表现还是相当满意的,觉得在他朋友面前给足了面子。
有了这番交往之后,林卓木发现很多以前双方难以达成一致的问题,似乎一夜之间都变得简单起来。每次有些项目上协调不了的问题,只要林卓木找到钱总,他总是能站在“相对公平”的立场上妥善处理。对于林卓木来说,这种感觉简直太好了,以前总是费尽心思想着如何厚着脸皮去找他,现在去钱总办公室忽然感觉异常轻松,只要是己方觉得“合情合理”的诉求,钱总从来不会为难自己。当然,林卓木也没亏待他,经常请他出去吃个饭、喝个茶、泡个澡,倒也挺好打发。
一天,林卓木惬意地半躺在自己的旋转办公椅上,头靠着椅背,放松地左右转动着椅子,回想起自己升职一年多来的点点滴滴,感觉自己真是太幸运了。嗯,升职后遇到的几个甲方领导都还不错,虽然之前那个钱总……嗨,都过去啦不提也罢!他得意地笑了笑,坐起身点上一支烟,幸好这位钱总不像甲方工程部于经理那么多事,幸好钱总和于经理关系不错,否则自己就惨了……工程部那个于经理可不是盏省油的灯,如果没有选用他介绍的分包队伍或材料商,他就天天在项目上挑毛病穷折腾让你不得安生。几千个人的工地想要找点问题还不容易,不过有他和钱总的关系在那儿,他也顶多就是折腾折腾自己,至少不会影响到费用的事,假设这个钱总和于经理位置互换的话……想到这里,林卓木快速地摇了摇头,坐起身来,把只抽了半支的烟掐灭了,起身去了别的办公室。
好景不长
事情总是这样,你越期待不要发生的事,它很快便不期而至。第二天,钱总就给林卓木打电话,说配电箱、消防工程和通风工程所用的配件都得订货了,你们抓紧报价吧;另外,我有两个朋友是做这个生意的,你给他一个报价的机会吧。林卓木嘴上答应着,心里在不停地骂:你朋友咋这么多呢,我们订哪个货你总有朋友,开工才三四个月,已经帮你把三个朋友拉进这个项目了,你究竟还想介绍几个?!接下来的几天,于经理也没闲着,他也介绍了几个厂家过来,还忙着张罗大家去考察他介绍的厂家,林卓木也是一通忙碌,应付各种电话和客户。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着,钱总的胃口也越来越大。以前林卓木请他吃饭,两三百块钱就搞定了,现在两个人一顿有时就得花上一两千甚至两三千。钱总也开始拿些打车票和餐费发票让林卓木报销。几百块钱的事,林卓木跟领导解释下,也都帮他办了。而在厂家选用方面,凡是他介绍进来的厂家,建设方认价(按照工程合同约定,部分材料由施工单位供应,但须先经建设单位审核并认定价格后,才能确定厂家并按此价格进入工程结算)就相对高些;如果不用他介绍的厂家,认价就几乎没有多少利润空间。林卓木虽然开始从心底里鄙视钱总,但是他还是必须对钱总笑脸相向、卑躬屈膝、阿谀逢迎。林卓木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他心里估摸自己总有一天会爆发的!
2012年8月,B公司组织双方人员核对前期工程结算。钱总找了一个度假村酒店,订下十几个标准间和一个大会议室开始了为期半个月的核对工作。此次费用总共花了20万元。按以前与B公司操作过的做法及行业常规做法,这笔费用理应由B公司支付。但这次钱总却让A公司承担还特地要求全部支付现金。林卓木疑惑,明明自己从其他渠道得知B公司财务已经开了20万元的延期转账支票压在酒店,为何还需要A公司再付钱?虽然觉得很奇怪,但他也没仔细琢磨其中的蹊跷,只是考虑到这部分费用是凭空增加的,便要求在结算中增加这部分费用。可这个想法一提,钱总便直截了当地说:“老实说吧,小林,这部分钱其实我们公司高风亮节已经支付了,所以你不能计入结算。但我这边想带部门的人趁国庆长假出去玩几天,需要一部分活动资金。你看,大家帮你们弄这个结算也都挺辛苦的,这样吧,你们承担一半吧,给我10万现金如何?”
“哦,这样。”卓木嘴上回应着,“那我回去跟领导汇报下吧,毕竟这不是万八千的。”
烦恼真能逃避?
这钱到底该不该给?如果公对公,A公司承担一半费用,林卓木去公司申请张支票就可以解决了,但是现在很明显钱总是想私吞这笔钱,该怎么和公司领导汇报这件事,要不要明说钱总想私吞的事实呢,这算不算行贿呢?
如果不给他这笔钱,钱总肯定会在后续工作中百般刁难,自己的工作肯定很难开展。而且任何谈判的事项,他肯定决不让步,到时候一大堆的问题处理不了,领导肯定认为自己没有能力。好不容易熬到了副总这个位置,自己的前程不会就此断送在这家伙手里了吧?
可如果给了他这笔钱,且不说违反法律,更违背了自己做事的原则。林卓木总认为自己能升到副总的位置靠的是实力,也一向看不起这种为谋私利不择手段并且一切事情都习惯用钱摆平的人。况且如果这次给了这笔钱,钱总的胆子和胃口将越来越大,以后再出现这样的事怎么办?
随着双节的临近,钱总时不时地打个电话问些工作上的事,挂电话的最后一句总是说,那事办得怎么样了啊?林卓木感觉都快被逼疯了。那个周六的早上,他窝在床上不想起来,一边盯着天花板一边不断地打着哈欠,唉,昨晚又没睡好。他拿起手机,拨通了好友麦子的电话跟他寻求解决办法。没想到麦子听后哈哈大笑,嘲笑他不懂人情世故,“现在的社会就是这个样儿,你有什么办法呢,难道去开发公司跟他们领导告发他吗?没用的!下一个来的说不定比他还黑呢!而且如果下一任知道前一任是被你告发而离职的话,你以后的工作更难干啊。这种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不说谁会知道……”
林卓木迷茫地挂断了麦子的手机,又给大学时自己上铺的兄弟大头打了个电话,他感觉那哥们儿做事一向比麦子靠谱多了。大头听完叹了口气说,“唉,现在的社会怎么全是这样啊,先拖一拖呗,双节马上就到了,或者如果你怕脏了手,也可以派别人处理啊。对了,跟领导先汇报下吧,如果你们老板不同意,这事就省心了,以后就是他为难你,你工作不好开展,老板也能体谅你,如果……我只说如果,你们老板同意直接拿现金给你的话,我也还是建议钱别经过你的手比较好,你说呢,咱们得学会自己保护自己,对吧?”
挂完电话,林卓木还是没有头绪。他越想头越疼,最终决定先跟公司请个假趁着双节自己出去玩一圈再说。说不定过了节,钱总就不会再找他了。林卓木把QQ签名改为“度假中,请勿扰”,然后整理了下背包就真的来了次说走就走的旅行!
现实岂容逃离?
办公桌上的手机又振动起来,打断了林卓木的思绪,他不耐烦地接完电话,然后又陷入了沉思。在这个公司待了这么多年了,他太了解老板了。对于这种事,你汇报时只要不明说,他会完全装作不知道然后按你的意思去办,如果点明了,老板估计也不会有过多明确的言语。
该怎么办?林卓木皱着眉头努力地在各种想法间挣扎着,汇报时是明说还是假装不知道?如果不明说,钱总得他该得的利,自己也可以坐稳位置再图个工作轻松。如果明说,老板不肯支付的话,接下来的工作可就难上加难了……可是,退一万步来说,如果老板不符常态地拿钱让自己去处理,难道自己就真的去办这事吗?怎么办?怎么办?接下来的路我到底应该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