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哗与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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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8年4月7日

“我”是班杰(班杰明),有智力障碍,成年之后也只有三岁小孩的智力。这一章是班杰的自述,当天是他三十三岁的生日。在叙述的过程中,班杰常常会回忆他在不同时期的经历。切换时期时,译者会用注释加以说明。沿着栅栏向前走,那上面缠绕着很多花枝。从花枝的缝隙里,我看到他们正在打高尔夫。在那棵开着花的树旁的草地里,鲁斯特照顾班杰的黑小厮。正在找些什么。打球的人拔出小旗,开打了,然后他们又把它插回原来的位置,走到发球的高地上。有个人打了一杆,接着另外一个人也打了一杆。打完后,他们又往前走了。鲁斯特从那棵开花的树旁走过来,跟我一起也沿着栅栏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他们停了下来,我们也停下了。我接着从栅栏边上往里看,鲁斯特则又跑到草丛里去翻找了。

那个人打了一杆,喊道:“开弟“开弟”,是caddie(球童)的音译。班杰的姐姐名叫凯蒂,正好与球童这个词同音。班杰很爱他的姐姐,所以每当听到有人叫球童,就想起姐姐,还哼哼唧唧的。,球在这边。”我贴到栅栏上,看着他们从草地上走过去,走远了。

“又来了,你哼唧得难听死了。”鲁斯特说,“你可真行,三十三岁了还是没有一点儿长进。为了你的生日,我可是特地跑到镇上去给你买蛋糕了。行了,别哼唧了,我那枚两毛五的钢镚儿不知跑哪儿去了,你有空的话不如帮我找找,这样今儿晚上我就能去看演出了。”

球飞过草地,打完一次后,他们要等很久才会打下一球。沿着栅栏,我走到小旗的近处。在绿得发亮的草地和树木间,小旗飘摇着。

鲁斯特说:“快过来!咱们已经找过那边了,那些人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回来,现在到小河沟那边找找去,晚了的话,可就让那些黑家伙给捡走了。”

我紧贴在栅栏上,看着红红的小旗在草地上飘展着。一只小鸟飞了过来,斜着落在小旗上停歇。鲁斯特朝它扔了个土块儿。在绿得发亮的草地和树木间,有小旗在飘摇。

“你就别哼唧了,”鲁斯特说,“他们不回这边儿,我没办法呀,难不成你让我请他们过来?快停下来吧,要不然,外婆指的是鲁斯特的外祖母,她叫蒂尔希,是康普森家的黑人女佣。就不帮你庆祝生日了。要是你还哼唧,我就自己把那个蛋糕吃个精光,连蜡烛也不剩,三十三根儿,一根儿也不留,知道了吗?快帮我找找那个钢镚儿,说不定,咱们还能捡着一只飞出来的球儿呢。看哪,那帮人到跑到那么远的地儿去了,看见了没?”他在栅栏边伸着胳膊朝远处指着,“看见了吧?估计不会再到这边来了。走!”

沿着栅栏,我们继续往前走,来到了花园旁边。花园旁的栅栏上落下了两个投影,是我和鲁斯特的,这样看来,我的影子比较高。栅栏上有个缺口儿,我们从那里钻进了花园。

“等会儿,”鲁斯特说,“你看你,又被钉子挂住了。你能不能小心点儿,不要让钉子老是挂住你的衣服。”

钉子钩住了我的衣服,凯蒂1900年圣诞节的前两天,班杰也曾在栅栏缺口处被挂住衣服,这次被钩住使他想起了那一次的情景。那天,莫莱舅舅让凯蒂和他帮自己做一件事——把情书给邻居帕得森太太送去。当时,凯蒂带着他穿过栅栏,班杰的衣服就被挂住了。帮我解下来,我们一起钻了过去。

凯蒂对我说:“莫莱班杰的舅舅,长期住在康普森家。班杰原名也叫“莫莱”,后来康普森太太发现她这个小儿子有智力障碍,就给他改名为“班杰明”,好推卸自己这方面的责任。舅舅嘱咐过,别让人发现我们,我看咱们弯着腰走吧。班杰,腰弯下一点儿,跟我似的,知道了吗?”

我们弯着腰,从花园穿过,那些花儿轻轻地打在我们身上,发出沙沙的响声。土地硬邦邦的。我们过了栅栏,那儿有几只猪一边东闻闻西闻闻,一边哼哼。

凯蒂说:“今儿它们中的一个被宰了,估计它们正在为自己的伙伴难过。”土地硬邦邦的,有很多大块儿的土疙瘩,看来是被翻过、掘过的。

“圣诞节快到了,你也不想这时把手冻坏,是吧?”凯蒂说,“把手揣兜里吧,要不就冻着了。”

“外头很冷的,”维尔希康普森家的黑小厮,蒂尔希的大儿子。班杰先后有三个黑人小跟班:1905年前是维尔希, 1905年以后是蒂尔希的小儿子——T.P.,“现在”是1928年,服侍班杰的是蒂尔希的外孙——鲁斯特。在本书中,不同的黑人小跟班表示的是不同的时序,这时是在康普森家,跟凯蒂带着他穿过栅栏是同一天,不过时间稍早。说,“你还是别出去了,好吧。”

“怎么啦,这是?”母亲说。

“他要去外头。”维尔希说。

“让他去吧。”莫莱舅舅说。

“天气那么冷,还是在屋里待着吧。”母亲说,“行了,班杰明,别哼唧了。”

“多去外面对他没坏处的。”莫莱舅舅说。

“好了,班杰明,”母亲说,“要是你再不乖乖的,就只能把你放到厨房里待着了。”

“妈咪说了,今儿她要在厨房准备过节时吃的东西,不让他到厨房去。”维尔希说。

“凯洛琳指康普森太太,班杰的母亲,她自私而又冷酷,整天怨天尤人。,放他去外面吧。”莫莱舅舅说,“对他的担心,你有些过头了。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你会病倒的。”

“我也知道。”母亲说,“有时候我禁不住觉得,老天一定是在对我进行某种惩罚。”

“我懂的,我懂的,”莫莱舅舅说,“你要保重啊,你需要一杯热酒,我来给你调一杯吧。”

“你不明白吗?喝了那个,反而会让我更加痛苦的。”母亲说。

“它会让你感觉好点儿的。”莫莱舅舅说,“小子,多给他穿一点儿,捂严实些。别出去太久了。”

莫莱舅舅出去了。维尔希也出去了。

“好了,别哼唧了,行不行?”母亲说,“我倒是想让你多到外面去呢,还不是怕你生病!”

我们拿了我的帽子,维尔希帮我穿上套鞋和大衣,就出来了。路过饭厅时,莫莱舅舅正在把酒瓶放回到酒柜里。

“小子,让他在院子里玩儿会儿就行了,”莫莱舅舅说,“半个小时后回来!”

“明白,先生。”维尔希说,“我们不会让他到外面街上去的。”

我们从门口出来,地上的落叶被踩得沙沙作响。阳光照得人睁不开眼,但也很寒冷。

“你要去哪儿?”维尔希说,“你别想错了,我们不是要去镇上。”院子的铁门像冰一样冷。“那样抓着铁门,你的手会冻坏的,到时该怎么办?”维尔希说,“快把手揣进兜儿里去。你说你,乖乖地在屋里等着该多好。”他走过来,抓着我的手塞进我的衣兜里。我听见落叶的沙沙声,那是他踩出来的声音。铁门冷得像冰一样,寒冷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

“这儿有几个山核桃。班杰,快看,还有一只松鼠,看哪,看哪,它蹿起来,跳到另一颗树上去了。”

现在抓着铁门,我一点也不觉得冷了,可是,空气中寒冷的气味依然还在。

“你快把手揣进兜里去吧。”

我看见凯蒂走过来了,看见我,她朝我跑过来。她背后的书包,随着她上上下下地跳着,一下晃到左边,一下又晃到右边。

凯蒂打开铁门,走了进来。她弯下身子,说:“嘿,班杰,你是来接我的,是吧?”我闻到一股树叶香气,那是凯蒂身上散发出来的。“你是在等凯蒂回来,是吧。维尔希,你是怎么看着他的,看他的两只手冻得,都成什么样了。”

“是他硬要抓着铁门的。”维尔希说,“我已经告诉他了,要把手放进衣兜里。”

“你是在等接凯蒂回来,是吗?”她一边搓着我的手,一边说,“是有什么要告诉凯蒂吗,是什么?”凯蒂身上有一股香味,那是树香,跟她说咱们马上就要进入梦乡时的香味是一样的。

“你这是干什么呀,快别哼哼了!”鲁斯特说,这儿又回到了“现在”。“ 一会儿我们就去小河沟那儿,你还能看到他们的呀。喏,这有一根儿吉普森草一种带刺的毒草,会散发很难闻的气味儿,开喇叭形的小花,主要生长在牲口棚附近。,给你。”我接过他递来的花,然后我们爬过栅栏,来到那块空地上。

“你说什么?你想告诉凯蒂什么?”凯蒂说班杰继续回忆1900年12月23日那天发生的事。,“维尔希,你带他出来,是不是他们的意思?”

“他一直闹着要出去,根本不愿意在屋里待着,”维尔希说,“所以他们就允许他出来了。他一出门就径直跑到这扇门跟前,不停地望着外面。”

“你想说什么?”凯蒂说,“只不过是我放学回来了,又不是过圣诞节。你是不是见到我就像过圣诞节一样?后天就是圣诞节了,班杰,圣诞老人,我的圣诞老人。走,咱们跑回家去,家里暖和。”凯蒂说完,就拉着我一起向前走。树叶在我们脚下沙沙作响,看着闪闪发亮。

跑到台阶上,黑暗的寒冷就取代了亮堂的寒冷。莫莱舅舅拿着瓶子,正准备把瓶子放回酒柜。他叫住了凯蒂。

“维尔希,把他带到炉火前面。”凯蒂说,“去,跟着维尔希,我过一会儿去找你。”

我跟着维尔希走到了炉火前面。

母亲说:“维尔希,有没有冻着他?”

“太太,外面一点儿也不冷。”维尔希回答。

“把他的大衣和套鞋脱下来。”母亲说,“到房间里来之前,要把他的套鞋脱下来,这一点我已经跟你说过很多遍了,你还要我说多少遍!”

“太太,我知错了。”维尔希说,“好了,别乱动。”维尔希先脱下了我的套鞋。

就在维尔希准备解开我大衣的纽扣时,凯蒂说:“等一下,维尔希。妈妈,我要出去一趟,我想让班杰陪我一块儿去,行吗?”

“依我看,还是让他待在家里比较好。”莫莱舅舅说,“他今天已经出去过了,还在外面待了很久。”

“你们最好都别出去了。”母亲说,“蒂尔希说天气是一天比一天冷了。”

“哦,妈妈!”凯蒂说。

“净胡说,”莫莱舅舅说,“她整天待在学校里,放学了还不让她放松一下!去吧,凯丹丝“凯蒂”是“凯丹丝”的昵称,“凯丹丝”是凯蒂的全名。。”

“妈妈,让他跟我一起去,行吗?”凯蒂说,“求求您了,不然他会哭的。”

“你既然知道他会哭,那还当着他的面提起这件事?”母亲说,“你进屋里来,到底为什么?还不是给他找一个扰我清静的理由!你今天已经在外面待很久了,依我看哪,你还是别出去了,坐在那里陪他玩一会儿就行了。”

“放他们出去吧,凯洛琳。”莫莱舅舅说,“对他们来说,挨一点儿冻也不是什么坏事。你太累了,好好保重身体才是真的。”

“我知道。”母亲说,“我很怕过圣诞节的,这一点没人知道,谁都不知道。我身体不好,也吃不了苦。为了杰森康普森先生和其次子都以“杰森”为名,这里的“杰森”指的是康普森先生。和孩子们,我希望自己能有一副好身板。”

“你一定要注意身体,即便是为他们而操劳,也要量力而行。”莫莱舅舅说。

“你们俩快走呀,记得早点儿回来,免得你们的妈妈担心,听见了吗?”

“是的,舅舅!”凯蒂说,“来呀,班杰,我们又可以出去了!”她为我扣好大衣扣子,然后拉着我向门口走去。

“小宝贝儿还没有穿套鞋呢,你就这么带他出去?”母亲说,“家里人多,你还嫌不够乱,所以故意让他得病?”

“我没想到这一点,我还以为他穿着套鞋呢。”凯蒂说。

于是,我们又往回走。

“你呀,遇事就不知道多动动脑筋。”母亲说。

“别动。”维尔希说,然后给我穿上了套鞋。

“早晚有一天,我会离开人世。到那时,就得由你们来照顾他了。”母亲说。

“跺一跺脚。”维尔希说。

“班杰明,过来,跟妈妈亲亲。”母亲说。

凯蒂拉着我,走到母亲的椅子跟前。母亲双手捧住我的脸,然后用双臂抱着我。

“我可怜的宝贝儿。”母亲说,然后松开双臂,“乖女儿,我把他交给你和维尔希了,你们要照顾好他。”

“是的,妈妈。”凯蒂说。

走到门外,凯蒂说:“维尔希,你就待在家里吧,我来照顾他。”

“好的。外面冷得很,出去也没啥意思。”维尔希说,然后就走开了。

走到门厅里,我们停了下来。凯蒂跪在地上,把我搂在怀里。她的脸冻得发亮,与我的脸贴在一起。我闻到她身上有一股树香味儿。

“你不是可怜的宝贝儿,对吗?对吗?你还有凯蒂,凯蒂姐姐,是不是呀?”

“你一会儿嘟哝一会儿哼哼,能不能消停一会儿?”鲁斯特说,回到“现在”。“一直吵吵闹闹的,也不脸红!”马车在车房里停住,换了一只轱辘。

“现在你可以上车了,安静地坐在车里等你妈妈出来。”蒂尔希说,班杰看到车房里的旧马车,想起了1912年的一段有关坐马车的经历。那天,康普森太太头戴面纱、手拿鲜花,去公墓给丈夫上坟。然后把我推上车。

T.P.拉着缰绳。

“我真想不明白,杰森这里指的是康普森先生。怎么不买一辆新的轻便马车?”蒂尔希说,“这辆破车你们现在还能坐,可它迟早会散架的,看看这些轱辘,都破成什么样儿了!”

母亲拿着几枝花儿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放下面纱,说:“罗斯科斯康普森家的黑佣人,蒂尔希的丈夫。呢?”

“罗斯科斯今天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蒂尔希说,“T.P.也会赶车的,您不必担心。”

“我怎么能不担心呢。”母亲说,“在我看来,每个礼拜派人给我赶一次车,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上帝作证,我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凯洛琳小姐美国南方种植园的黑女佣都是看着东家的孩子长大的,即便后来女孩子们出嫁了,黑女佣们也一直沿用以前的称呼。,您也知道,罗斯科斯患有严重的风湿病,干不了重活。”蒂尔希说,“您就尽管上车吧。T.P.赶车的本领也很好,丝毫不亚于罗斯科斯。”

“我还是有些担心,更何况还有一个娃儿。”母亲说。

蒂尔希走上台阶,抓住母亲的胳膊,说:“您还叫他娃儿呀。他和T.P.一样大, T.P.都长成小伙子了,他也是。如果您真要去,就赶紧走吧。”

“我还是担心。”母亲说。

来到马车跟前,蒂尔希把母亲扶上了车。

“要是翻了车,可能对我们更好。”母亲说。

“您这么说也不脸红。”蒂尔希说,“您也知道,这个黑小伙儿才十八岁,根本不可能让‘小王后马的名字。后文的“王子”、“阿欢”指的也是马。’撒开腿跑。T.P.和班杰的年龄加起来,也没有‘小王后’的年龄大。T.P.,你听好了,千万别惹恼‘小王后’!赶车时,你要让凯洛琳小姐顺心,不然的话,我就让罗斯科斯狠狠地教训你一顿,虽然他已经没力气打人了。”

“我知道了,妈妈。”T.P.说。

“我总担心有事发生。”母亲说,“班杰明,你别再哼了。”

“他想要花,我拿一枝给他。”蒂尔希说,然后就把手伸进了马车。

“不要,不要,免得把花都弄乱了。”母亲说。

“您拿好了。”蒂尔希说,“我给他抽出一枝来。”她递了一枝花给我,然后缩回手。

“快动身吧。小肯丁凯蒂的私生女,和班杰的大哥同名,一出生就寄养在康普森家。要是看见了,会吵着跟你们一起去的。”蒂尔希说。

“她现在在哪儿?”母亲问。

“在屋里,正在跟鲁斯特玩儿呢。”蒂尔希说,“T.P.,走吧。罗斯科斯已经教你怎么赶车了,你只要照做就可以了。”

“好的,妈妈。”T.P.说,“‘小王后’,我们走。”

“你看好小肯丁,别让她出来。”母亲说。

“好的。”蒂尔希说。

马车上了车道,一路颠簸着前进。

“把小肯丁留在家里,我还真不放心。”母亲说,“算了,我不去了。T.P.。”马车来到院门口,穿过铁门,然后不再颠人。T.P.甩起鞭子,在“小王后”身上抽了一下。

“T.P.,你没听见我说话吗?”母亲说。

“听见了,可我不能让它停下来。”T.P.说,“它得一直醒着才能回到牲口棚。”

“掉头呀。”母亲说,“我不放心小肯丁。”

“这里没法掉头。”T.P.说。

等路面变宽了一些之后,母亲说:“这会儿能掉头了吧!”

“好吧。”T.P.说,然后掉转了车头。

“你悠着点儿,T.P.。”母亲说,同时紧紧地抱住我。

“那您也得允许我掉头才行啊。”T.P.说,“‘小王后’,吁——”

马车停了下来。

“我们都快被你翻出去了。”母亲说。

“我也没办法啊。”T.P.说。

“你那样掉头,真是吓人。”母亲说。

“‘小王后’,驾——”T.P.说,马车继续前行。

“我很清楚,蒂尔希根本指不上,只要我一走,小肯丁就会出事。”母亲说,“咱们得赶紧回家。”

“走啊,驾——”T.P.说,然后拿起鞭子抽“小王后”。

“喂,T.P.! ”母亲一边说一边死死地抱着我。

“小王后”的脚下传来一阵阵“嘚嘚”声。路过的物体闪着亮光,平稳地从我们身边滑过。它们的影子投在“小王后”的背上,一闪而过。它们的顶端像车轱辘一样明亮,也向后移动。接着,路一边的景色停止运动,我们面前出现了一个大白岗亭,岗亭上面站着一个大兵这里指的是位于小镇广场上的一座南方同盟士兵铜像。。路的另一边还在稳步向前滑动,只是速度变慢了。

“你们要干什么?”杰森这里的“杰森”是康普森先生的次子。他冷酷、贪婪,有时会因仇恨和绝望而失去理性,甚至变成一个不切实际的复仇狂和虐待狂。问,他的两只手都揣在衣兜里,耳朵上架着一支铅笔。

“去公墓。”母亲说。

“好吧。”杰森说,“你来这里,无非就是告诉我这个吧?你也知道,我没有阻拦你们的意思,你们只管去吧。”

“我知道,你根本不愿意去。可是,”母亲说,“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去,这样我就不会这么担心了。”

“你担心什么呀,”杰森说,“在此以前,父亲和肯丁康普森先生的长子,班杰的大哥,因妹妹凯蒂风流成性、有辱南方淑女的身份而对她爱恨交加,竟于1910年溺水自杀。会伤害你,现在他们做不到了。”

母亲拿起手绢,把它塞到了面纱底下。

“别再这样了,妈妈!”杰森说,“不然的话,这个白痴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吼大叫的,这难道是您想要的结果吗?T.P.,赶车离开这里。”

“‘小王后’,走啊。”T.P.说。

“真是作孽呀。”母亲说,“不过,过不了多久,我就会去地下追随你父亲的。”

“好了。”杰森说。

“吁——”T.P.说。

杰森又说:“莫莱舅舅以你之名开了一张支票,数额是五十元。你要怎么处理?”

“还有必要问我吗?”母亲说,“我现在说话已经不管用了。如果可能,我不会麻烦你和蒂尔希。我早晚会离开人世的,到时就轮到你了。”

“快上路吧,T.P.。”杰森说。

“‘小王后’,走啊。”T.P.说。

路一边的物体又开始向后滑动,另一边的物体也滑动起来。它们闪着亮光,动得又快又平稳,跟凯蒂说的我们就要睡着时的情况很相似。

“臭小子,你整天哭个不停,”鲁斯特说,回到“现在”。“都不知道脸红。”

我们穿过牲口棚,我发现马厩全都敞着门。

“这会儿你骑不了花斑小马驹了。”鲁斯特说。

泥地干干的,上面尘土飞扬。屋顶坍塌。窗口斜斜的,上面布满了黄色的丝网。

“你怎么走这边呀?假如有球飞过来,非把你的脑袋敲破不可!”

“快把手揣在兜里,”凯蒂说,“否则你的手会被冻僵的。圣诞节就要到了,要是这时候你的手被冻坏,你肯定不乐意吧。”班杰经过牲口棚时,又想起了和凯蒂一起送信时从牲口棚附近经过的情景。

我们绕过牲口棚,看见牲口棚门口站着母牛和小牛犊。牲口棚里,“王子”、“小王后”和阿欢正在跺脚。

“天气太冷了,不然的话,我们就可以骑着阿欢出去玩儿了。”凯蒂说,“这么冷的天气,根本没法骑马出去,真是可惜了。”

这时,我们看见小河沟里正冒着烟。

“那是人们在宰猪呢。”凯蒂说,“我们回家的时候,可以顺便去那边看看。”接着,我们就向山下走去。

“我知道你想拿信,就让你如愿好了。”凯蒂说,然后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放在我手里,“这是一件礼物,莫莱舅舅送给帕得森太太的圣诞礼物,他想给帕得森太太一个惊喜。我们负责把礼物交给她,而且千万不能让别人看见。好了,现在你重新把手揣进衣兜里。”

我们到了小河沟边。

“你瞧,结冰了!”凯蒂砸碎冰层,捡起一块冰,贴在我的脸颊上,“这是冰,它代表天气很冷。”接着,凯蒂拉着我走过小河沟,向山上走去。

“这件事情对爸爸妈妈也要保密。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我想给爸爸、妈妈和帕得森先生他们一个惊喜,让他们高兴得直跳。你还记得帕得森先生吗?夏天的时候,他还给过你糖吃呢。”凯蒂说。

一道栅栏横在我们面前。栅栏上干枯的藤叶随风咯吱作响。

“其实莫莱舅舅也可以派维尔希给他送信的,可他却没有这么做,真搞不清这到底是为什么。”凯蒂说,“要知道,维尔希可是一个守口如瓶的人。”

帕得森太太靠在窗前,目光追随着我们。

“你等着我,”凯蒂说,“就在这里等,要不了多久,我就会回来找你。来,把信给我。”

凯蒂把信从我口袋里掏出来,说:“把双手揣在兜里,揣好了啊。”接着,她拿着信爬到栅栏那边,从那些咯吱作响的枯花中间穿了过去。

帕得森太太走到门口打开门,站在门边。

在绿花丛里,帕得森先生正在忙着砍东西。班杰回忆起1908年发生的一件事,当时他独自送信给帕得森太太,结果被帕得森先生发现了。发觉我来了,他停下来瞧着我。帕得森太太一路飞奔,穿过花园来到我身边。看见她的眼睛,我一下子哭了起来。

“你个小白痴!”帕得森太太说,“我早就跟他指帕得森太太的情人莫莱。说过,叫他别再派你一个人来送信。信呢?给我,快一点儿。”

帕得森先生拿着锄头飞奔过来。

帕得森太太把手伸到栅栏另一边,身子俯在栅栏上,想爬到栅栏那边去。

“信呢?给我,”她说,“快给我。”

帕得森先生翻过栅栏,夺走了信。

帕得森太太的裙子被栅栏钩住了。再次看见她的眼睛,我立刻向山下飞奔。

“那边只有房子,没有别的了。”鲁斯特说,回到“现在”。“走,咱们去小河沟那边。”

小河沟边有人在洗东西,其中一个人还在唱歌。衣服在空中飘动,气味飘进了我的鼻孔。青烟从小河沟那边飘过来,一直飘到我们身边。

“你就待在这儿,别去那里了,”鲁斯特说,“反正你去了也没什么事做,还会被他们打。”

“他想干什么?”

“这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鲁斯特说,“那边的高地上有人在打球,他可能也想过去。你就坐在这里,跟你的吉普森草一起玩儿吧。你要是想看一些东西,就看看小河沟,那里有一些小孩正在玩水。别人都能老老实实的,你怎么就跟他们不一样呢?”我走到河边,坐了下来。河边有人在洗衣服,一缕缕青烟升向空中。

“我在附近丢了一个两毛五分的钢镚儿,有没有被你们捡去?”鲁斯特说。

“钢镚儿?”

“我今天早上来过这里,当时它还在呢。”鲁斯特说,“现在却不知道去哪儿了。我的衣兜破了一个小洞,它可能就是从这个小洞里掉下去的。如果找不着它,我今晚就看不成演出了。”

“小子,你那个钢镚儿是从哪儿弄来的?是不是你悄悄地从白人的衣兜里掏的?”

“它的来路光明正大。”鲁斯特说,“那个地方多的是钢镚儿。即便如此,我也必须把我原来的那一个找回来,不能让它就这么丢了。你们有没有捡到?”

“我连自己的事儿都忙不完了,哪里还有时间去管你的钢镚儿?”

“你过来帮我找找。”鲁斯特说。

“他就算看见钢镚儿了,也不知道它是钢镚儿。”

“有他帮忙找找,总比我一个人找要好一些。”鲁斯特说,“今天晚上,大伙儿都去看演出啊。”

“别再提什么演出了!这里有一大桶衣服要洗呢,等我洗完了,我恐怕已经累得举不动胳膊了。”

“你会去的,我敢肯定。”鲁斯特说,“昨天晚上,你也去了。还没等大帐篷打开,你们就已经在那儿等着了,这一点我敢打赌。”

“那里多的是黑小子,也不差我一个,至少昨天是这样的。”

“白人的钱值钱,黑人的钱不也一样吗,对不对?”

“白人为什么给黑小子钱?还不是因为他们早就已经知道来演出的是白人乐队。这么一来,那些钱还会回到白人手里,可是黑小子们却要为了多赚钱而继续干活。”

“看演出是自愿的,没有人逼你去。”

“从目前来看,他们还没有这么做。我想,可能是因为他们还没有想到这一点吧。”

“你对白人总是抱有敌意,到底为什么?”

“我哪里是对白人有敌意。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我只是不喜欢他们那种演出而已。”

“那里有个人用锯就能拉出曲调,而且就跟用班卓琴上部形如吉他,下部形如铃鼓,有四根或五根弦,用手指或拨子弹奏。据说它起源于17世纪奴隶买卖盛行时期,由黑奴将它从西非引进新大陆,后来从南方的种植园逐渐流传至美国北方各州,很受拓殖者欢迎。拉出来的一样。”

“你昨晚已经去过了,今晚我也想去看看。”鲁斯特说,“要是能找到那个钢镚儿就好了。”

“你要是去的话,也得带上他吧?”

“我……”鲁斯特说,“在你看来,只要他乱吼乱叫,我就得一心一意服侍他,不能做其他事?”

“那你准备怎么对他?”

“用鞭子抽他。”鲁斯特说,这会儿他已经卷起工装裤的裤管,正坐在地上。其他的黑小子都下了小河沟,在水里嬉戏。

“有没有人捡到高尔夫球?”鲁斯特说。

“你说话的时候,能不能不要这样趾高气昂?如果让你外婆听到了,应该有你受的。”

鲁斯特也下了小河沟,不过他不是要跟他们一起嬉戏,而是在岸边的水里摸索着什么。

“我们早上来这儿的时候,它还在我身上呢。”鲁斯特说。

“它大概是在哪儿丢的?”

“它肯定是从那个小洞掉下去的。”鲁斯特说。

他们都开始动手找了起来。后来,他们突然全都停了下来,直起身子站在水里,然后就开始抢夺什么东西,他们身边溅起了一阵阵水花。那东西最终被鲁斯特抢走。黑小子们都在水里蹲着,望向树丛另一边的小山冈。

“他们在哪儿呀?”鲁斯特问。

“现在还看不到他们。”

鲁斯特把抢来的那个东西揣进了衣兜。

小山冈上那些人走了下来,问:“有一只球落到这边了,你们有没有看见?”“可能落进水里了。你们这帮小子,有没有人看见或是听见了?”

“没听见有东西落水的声音,”鲁斯特说,“但是听见有东西打在树上的声音,就打在上面的那棵树上!不知道那东西滚哪儿了。”

他们看了看小河沟,说:“妈的!到沟边去,好好找一找。我明明看见它飞到沟边去了。”

他们来到小河沟边。找了一阵子之后,他们又回到了山冈上。

“你有没有捡到那个球?”那个孩子说。

“我根本就没有看到它,更何况我要它也没什么用。”鲁斯特说。

那孩子下了水,顺着河沟一直往前走,途中还扭头看了看鲁斯特。

山冈上,有个大人叫了一声“开弟”。那个孩子听了,爬出小河沟就向山冈上走去。

“看看,你又开始哼哼了,”鲁斯特说,“吵死人了。”

“他这样哼哼唧唧的,在做什么呀?”

“天知道他这是在做什么。”鲁斯特说。“无缘无故的,他就这么哼着,整整一上午都没有消停。我想,可能因为今天是他生日吧。”

“他今年多大?”

“三十三了,到今天早上为止,他正好三十三岁。”鲁斯特说。

“也就是说,他已经有三十年都过得像一个三岁小孩?”

“我外婆是这么说的,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鲁斯特说,“反正我们插了三十三根蜡烛在蛋糕上,都快把蛋糕插满了。别哼哼了,赶紧回来。”他说,同时走了过来,抓起我的胳膊就往回走,“你这个老傻瓜,骨头痒得欠抽,是不是啊?”

“依我看啊,你根本不敢抽他。”

“谁说的,我抽过他!快闭嘴。”鲁斯特说,“我已经跟你说过,不能去那边!万一他们把球打到这边,正好打中你的脑袋,非砸碎你的脑袋不可。来,过来。”鲁斯特把我拽了回来。

“坐下。”鲁斯特说。

我照做了。

鲁斯特脱掉我的鞋,又把我的裤管向上卷起,然后说:“好了,你去水里玩儿吧,不要再哼唧或是哭鼻子了。”

我不再哼唧,走进了小河沟。

这时,罗斯科斯走了过来,叫我们回家吃晚饭。班杰一走进水里,马上想起他和凯蒂在小河沟里玩水的情景。那是1898年的一天发生的事,当时班杰才三岁。

凯蒂说:“晚饭时间还没到,我才不回去呢。”

凯蒂的衣服湿了。班杰的回忆继续后退,回到他和凯蒂玩水之前,那一天班杰的奶奶去世。

我们在小河沟里玩耍。凯蒂往下蹲的时候,把她的衣服浸到了水里。

维尔希说:“你弄湿了衣服,回到家里,你妈会抽你的。”

“她才不会这么做呢。”凯蒂说。

“那可不一定。”肯丁说。

“她不会这么做的。”凯蒂说,“你这么说她,难道你有什么根据?”

“她说过会抽你的,况且我还比你年长。”肯丁说。

“我已经七岁了!”凯蒂说,“我觉得,你知道的我也应该知道。”

“我不止七岁,”肯丁说,“我都上学了。维尔希,你说是吧?”

“等到明年,我也要上学。”凯蒂说,“那时我也能上学了。维尔希,你说是吧?”

“你把衣服弄湿了,她肯定会抽你,这一点你明明知道的。”维尔希回答。

“我衣服没湿。”凯蒂说,同时站起来看了看自己的衣服。

“我把它脱下来晾干。”凯蒂说。

“你不敢这么做,我敢打赌!”肯丁说。

“怎么不敢?”凯蒂说。

“你还是别脱为好。”肯丁说。

凯蒂走向维尔希和我,然后在我们面前转过身子,说:“解开我的衣扣,维尔希。”

“别听她的,维尔希。”肯丁说。

“我只解自己的衣扣。”维尔希说。

“照我说的做,维尔希。”凯蒂说,“否则的话,我就把你昨天干的好事都说给蒂尔希听!”

维尔希听完,只好照她说的做了。

“你不能脱!”肯丁说。

凯蒂脱掉衣服,然后把它们都扔在岸边。这么一来,她身上就只剩下背心和衬裤了。肯丁见了,一巴掌打在她脸上。她脚下一滑,跌进水中。她立刻站了起来,捧起河水就往肯丁身上泼。肯丁也捧起水往她身上泼。水花四溅,落在了维尔希和我身上。于是,维尔希把我抱起来,让我在河边坐着,还说他要回去告密,让大人们都知道这件事。肯丁和凯蒂听了,就一起往维尔希身上泼水。

维尔希立刻跑到树丛后面,躲在那里说:“我要去找我妈咪,跟她说你们俩都是淘气鬼。”

肯丁爬到岸上去逮维尔希。维尔希见状,拔腿就跑。肯丁根本逮不住他,只要拐回头。这时,维尔希才停止奔跑,并且大叫着说他要去告密。

凯蒂对维尔希说,假如维尔希不去告密,他们就允许他回到河边。

维尔希说他不告了。

于是,凯蒂他们就允许维尔希回河边了。

“这回你高兴了!”肯丁说,“我俩谁也跑不掉,都得被抽。”

“我才不怕呢,我可以逃跑。”凯蒂说。

“哼,你还要逃跑?”肯丁说。

“没错,我逃跑之后,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凯蒂说。

我哭了。

凯蒂扭头看了看我,说:“不要哭。”

我立刻停了下来。

他们继续在小河沟里玩耍。杰森也在玩,不过他是一个人玩,而且是在远处玩。维尔希走出树丛,抱起我走到小河沟边,把我放进水里。凯蒂浑身都湿漉漉的,屁股上还沾满了泥。

我哭了。凯蒂走到我身边,蹲在水里对我说:“好了,别哭。我不逃跑了。”

我立刻停止了。一股下雨时的树香味儿飘进了我的鼻孔,那是凯蒂身上的味道。

“你是怎么回事啊?”鲁斯特说,回到“现在”。“一直哼个不停。你就不能学学他们,好好地玩水?”

“你不带他回家?他们嘱咐过你,别让他跑到院子外面。”

“如今这片牧场已经不归他们家了,他还以为这是以前啊!”鲁斯特说,“况且,站在大房子那边,根本看不见这里。”

“可是我们看见了。无论是谁,都不愿意看见傻子,不然会倒霉的。”

罗斯科斯走了过来,叫我们回去吃晚饭。又回到1898年的那一天。

凯蒂说:“晚饭时间还没到呢。”

“到了,是时候吃晚饭了。”罗斯科斯说,“蒂尔希说了,你们都要回去。维尔希,带他们回去。”罗斯科斯说完,走向小山。小山上有一头母牛,正在“哞哞”地叫着。

“说不定,还没等回到家,我们身上就不湿了。”肯丁说。

“都怪你。”凯蒂说,“挨鞭子算什么呀,我正巴不得呢。”她一边说一边穿上衣服,衣扣是维尔希帮她扣的。

“你们弄湿衣服的事,他们根本看不出来。”维尔希说,“如果我和杰森不告密,他们肯定不会知道的。”

“杰森,你会不会告密?”凯蒂说。

“告谁?”杰森说。

“他不会告密的。”肯丁说,“杰森,你会告密吗?”

“依我看,他一定会告密。”凯蒂说,“他一定会跟大姆娣“Damuddy”的音译,是孩子们对奶奶的爱称,这里指的是康普森先生的母亲。提起这事儿。”

“他不会如愿的。”肯丁说,“大姆娣生病了。我们可以走慢点儿,等天黑时才到家,这样他们就看不出什么了。”

“他们能不能看出来,我一点儿也不在意。”凯蒂说,“大不了我主动承认错误。维尔希,要上山了,你背着他吧。”

“杰森不会告密。”肯丁说,“杰森,我曾经做了一副弓箭给你,你还记得吗?”

“那副弓箭已经断了。”杰森回答。

“他要想告密,就让他去好了。”凯蒂说,“我一点都不害怕!维尔希,上山了,你背着莫莱这里指的是班杰。呀。”

维尔希在我面前蹲了下来。我趴在维尔希背上。

“今晚看演出时咱们再见!”鲁斯特说,“咱们走,不找到那个钢镚儿就不罢休!”回到“现在”。鲁斯特带着班杰离开了小河沟。

“要是我们走慢一点儿,那么等我们回到家,天就黑了。”肯丁说。又回到1898年的那一天。

“我不想走太慢。”凯蒂说。

开始爬山了,可是肯丁却没有跟来。我们继续走,我闻到了猪的气味。直到这时,肯丁还在小河沟那边。在角落里的猪槽跟前,有些猪在哼叫,还有些猪在拱地。杰森两手揣兜跟在我们身后。罗斯科斯已经回来了,正在牲口棚门口挤牛奶。

牲口棚里,母牛们奔跑着,想跳出来。回到“现在”。班杰走到牲口棚跟前时又想起了往事。那是1910年4月25日,当天凯蒂结婚,黑小厮T.P.和班杰在地窖里偷酒喝,结果两个人都喝醉了。下文描写的是他们喝醉以后的情形。

“又开始了,吼什么呀,”T.P.说,“就不能消停一会儿?弄得我也想吼了。哎哟!”肯丁又踢了T.P.一下。T.P.被踢进猪食槽,干脆躺在那里了。

“这家伙!”T.P.说,“他又欺负我,还跟以前一样。大伙儿都看看,这个白人又踢我了!哎哟!”

我没有哭,想停下脚步,却怎么也停不下来。班杰醉得失去了方向感。当地面变得不再平稳时,我哭了。地面不停地斜向上方。牛群奔跑起来,向山冈上跑。T.P.努力爬了起来,却再次跌倒。牛群这时开始跑向山下。肯丁拉着我的胳膊,带着我走向牲口棚。就在这时,牲口棚却消失了。我们只好等它回来。后来,它出现在我们背后,可我没看见它是怎么回来的。接着,肯丁扶着我来到牛吃食的木槽跟前,并让我躺在木槽里。木槽也想走开,我就紧紧地抓住它的边儿,不让它走开。牛群又向山下跑,已经穿过大门了。我停不住脚。肯丁和T.P.在打架,打着打着就上了山冈。后来,T.P.滚下山冈,肯丁拽着他又回到了山冈上,接着打他。我停不住脚。

“站起来!”肯丁说,“安分地待着,不许乱动,直到我回来你才能离开。”

“我和班杰还得回去呢,我们想看结婚仪式。”T.P.说,“哎哟!”

肯丁又踢了T.P.一脚,然后把T.P.往墙上撞。T.P.笑了。每当肯丁把他往墙上撞时,他都想叫“哎哟”,可是他很少能喊出“哎哟”,倒是经常会嘻嘻地笑起来。

我没有再哭,却停不住脚。T.P.跌倒了,倒在我身上。牲口棚的门飞了起来,滚向山下去了。T.P.一个人胡乱踢腾,然后又跌倒,这时他仍然在笑。我停不住脚,想努力爬起来,可是又倒下了。我停不住脚。

维尔希说:“你们要闹翻天了,可以停止了,别再吼了!”

T.P.还在嘻笑。他重重地跌在门上,然后瘫在那里,可他还在笑,不停地笑。

“哎哟!”T.P.说,“我和班杰还得回去呢,我们想看结婚仪式。婚礼、香槟!”

“轻点儿。”维尔希说,“从哪儿弄来的?”

“我从地窖里拿出来的。”T.P.说,“哎哟!”

“轻点儿。”维尔希说,“在地窖的哪个位置?”

“地窖里到处都有。”T.P.笑着说,他笑得更厉害了,“还有一百多瓶,一百多瓶啊!黑小子,你听着,我要吼两声。”

“把他拖起来。”肯丁说。

维尔希拖起我来。

“班杰,喝下它。”肯丁说。

玻璃杯热乎乎的。肯丁给班杰喝的东西,大概是用来醒酒的热咖啡。

“别叫了,赶紧喝下这个。”肯丁说。

“沙示汽水!”T.P.说,“肯丁少爷,给我喝吧。”

“闭嘴!”维尔希说,“肯丁少爷正准备抽你呢,非把你抽昏不可!”

“维尔希,按住他。”肯丁说。

我被他们按住。有热乎乎的东西流到我的下巴和衬衫上。

“喝了它。”肯丁说。

我的头被他们抱住,肚子里被那东西弄得火热。于是,我忍不住大叫起来。我的肚子是不是出事了?我吼得更厉害了。我被他们按住了。一直等到我的肚子里平静了,他们才收手。我不再吼叫。在我的周围,有什么东西在旋转,后来我还看见了一些人影。

“打开谷仓的门,维尔希。”他们慢悠悠地走着,还在地上铺了一些空麻袋。后来,他们走快了,非常快。

“好了,抬起他的脚。”他们继续走着,走得平稳而又亮堂。

我耳边传来T.P.的笑声。我跟着他们一起向亮堂的山冈上爬。班杰渐渐地在麻袋上睡着了。朦胧中,他觉得自己好像在上山,这促使他又回想起1898年那一天的情景。

到了山顶,维尔希放下了我。

“肯丁,你上来呀!”维尔希大喊着向山下望。肯丁依然没有跟上来。这时,小河沟已经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下。肯丁拿着小石子正往小河沟里扔。

“这个傻瓜!就让他一个人待着好了。”凯蒂说,然后就拉着我向前走。我们一起经过牲口棚,进了院子。走道是用砖砌成的,正中间蹲着一只癞蛤蟆。凯蒂跨过癞蛤蟆,拉着我继续前进,说:“走呀,莫莱。”

癞蛤蟆蹲在那里没动。杰森伸出脚尖,对着它捅了几下。

“它会让你长瘊子的。”维尔希说。

癞蛤蟆从走道上跳走了。

“走呀,莫莱。”凯蒂说。

“家里来客人了。”维尔希说。

“为什么这么说?”凯蒂说。

“灯都打开了,所有的窗户都透着亮光。”维尔希说。

“我觉得,就算没有客人来,也可以把灯都打开,就看你高不高兴了。”凯蒂说。

“肯定是来客人了。”维尔希说,“你们最好从后门偷偷地溜回楼上。”

“我不怕!”凯蒂说,“我要径直走进客厅,就算那里有客人也一样。”

“你要是敢这样,肯定会被你爸爸抽。”维尔希说。

“怕什么!”凯蒂说,“我就是要径直走进客厅,走进去吃晚饭。”

“那里还有你的位子?”维尔希说。

“有大姆娣的位子呀,我就坐她的位子。”凯蒂说,“现在,大姆娣连吃饭都要在床上。”

“我饿了。”杰森说,然后他就跑到了我们前面。他双手揣在兜里跑着,摔倒在走道上。

维尔希走上前去,扶起了他,说:“你别把手放在兜里,要把它拿出来,这样你就能安稳地走路了。你太胖,要是等到快摔倒时再从兜里抽出手来,就晚了。”

父亲在厨房的台阶前面站着,他问:“肯丁呢?”

“还在小道上走着。”维尔希说。

肯丁正向我们走来,他走得很慢。这样看他,我觉得他的白衬衫白蒙蒙的。

“哦。”父亲说。从台阶那边射过来的灯光落在他身上。

“刚才凯蒂和肯丁在玩水。”杰森说。

我们等待着。

“是吗?”父亲说。

肯丁来到我们跟前。